第47章 常大人的家事
梁玄琛到底没打下来,对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他断然下不去手,只颓然道:“人家喜欢你,那你喜欢人家吗?”
阿雪抬起头,双臂抱住梁玄琛的腿,泣道:“阿雪一生一世,只喜欢十三爷一个人,你不喜欢我,那换成谁都无所谓了。”
“你这是自甘堕落!”梁玄琛气得胸口疼。
梅华也抢上来替阿雪说话,门外好些个少男少女们探头探脑来张望,闹了一阵,梁玄琛也是没法子了,“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阿雪把鼻涕眼泪都蹭在梁玄琛腿上,好半天才渐渐止住了哭。
“起来说话吧,不知道的还当我要把你卖给老翁做妾。”
阿雪依言起身,坐在梁玄琛下首位置,一副虚心听训的模样。
“我让你当这个掌柜的,原也不为让你给我挣多少钱,你听好了,这种地方,最紧要不是挣几个钱,便是销金窟,跟钱庄的生意比起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你若诚心要做大事情,我也提点你几句,那些东家场西家短的琐事,你平日里多留心,记到脑子里去,多听少说,也让其他人也一样留心些。扬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勾栏瓦肆,吃饭喝酒,传来传去的都是消息。最值钱的是这些消息,是你的脑子,懂不懂?”
阿雪点点头,“懂了!”
梁玄琛喝过茶便回去了,梅华上前对着阿雪哼哼唧唧的,直说是阿雪挑唆的自己去扑十三爷,哪里晓得马屁拍在马腿上,十三爷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他这样的小倌。
阿雪白了他一眼,梅华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最貌美可人的年纪,然而十三爷不喜欢这种毛没长齐的小鸡仔子。
何承望,她明白了!
身材高大,嗓音沙哑,举手抬足都具武人之气,然而谈吐又不似一般丘八老爷那样粗鲁。
自己是一样没沾上边,难怪梁玄琛对自己没有半分兴趣了。
常清河打了个喷嚏,李明堂立刻递上手绢。
常清河看了看,没接他的手绢,自己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
“这么大个人了,冒着雨骑马去扬州,又冒着雨回来,你不会坐马车?”
“太慢。”
小厮跑进来把药端给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常清河刚要接,被李明堂阻止了,“烫死你!”说罢端起药碗给常清河吹。
常清河觉得他娘们唧唧的,不过他不想嘲笑他,毕竟李明堂是给他吹药,当然他不是感动的,他是怕李明堂一激动,把唾沫吹到药碗里了。
“话说,你这次去,见上他没有?”
“见上了。”
李明堂想了想,突然又道:“我的意思是,说上话的那种见面。”
常清河抢过药碗,也不顾还烫着,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良药苦口,常清河喝那药的时候却是面无表情。喝完放下空碗,他用手背轻轻擦拭,看也不看李明堂一眼。
“不会吧?”李明堂哀嚎,“你辛辛苦苦跑去扬州,就为了偷偷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也不……你什么时候这样对我,我死也值了。”
“少他吗胡扯,我是去京城办事,路过扬州顺道看看而已。”
“你是指挥使,我是佥事,我竟不知你去京城办的什么事。”
常清河瞪了他一眼,“事关机密,不得泄露,这是圣旨。”
“少诓我!”李明堂很想把他按倒了,然而双方实力悬殊,他知道自己不是常清河的对手,而且他真要这么干了,以后也休想再见到常清河了,说不定连明天的太阳也一起见不着了。梁玄琛和常清河以前那点事他是很清楚的,梁玄琛于常清河有恩,他说下毒就下毒了,再远一点,康王对常清河也有恩,他一样带着兵眼睛都不眨地去平了乱,亲自活捉了康王交给朝廷。
李明堂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居然能喜欢上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家伙。按说常清河这样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应该是面目可憎的,然而李明堂看不透他,如今的指挥使大人出入军营的排场跟别的指挥使大人比起来可谓寒碜,只带了两三卫士,吃的穿的都一般,他不是刻意地追求朴素,而是给什么吃什么,不挑。李明堂故意整治他,让他三天两头吃馒头,他也不抱怨,李明堂心疼他,四菜一汤摆满一桌他也不感激。
吃完一抹嘴,常清河要去戍军辖地看看,练兵盯海防外加犁地耕田,事情多得忙不过来。李明堂问:“哪个菜好吃,下回让厨房再做给你吃。”
常清河道:“都差不多。”
李明堂讨了个没趣,便不肯在这上头花心思了,横竖馒头就咸菜跟山珍海味没差别。
有一次常清河突然闯进营房,几位手底下的千户和李明堂正在厅堂里吃饭喝酒,一桌子好酒好菜,还烧了个火锅,而当天早些时候指挥使大人独自在房中吃青菜豆腐,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常清河要借机发作。结果他看都没看桌子上的菜,直接把李明堂叫出去,差他办事。
一般做到指挥使的大官,纵不是带着上百精兵出入京城,至少身上也佩把好剑充充场面,刀则不合适,刀身太宽,份量太重,别在腰上碍手碍脚。然而常清河官居要职依然刀不离身,他那把刀和别人的剑用处不一样,那是真的上阵杀敌砍过人的,刀下亡魂无数。
常清河身边没有小厮,更不近女色,他卖主是真的,但是绝不为求荣。
有一次两人骑马去京城办事回来,途中要让马休息,也不打尖住店,甚至都不去凉茶铺喝口水歇歇脚,只在一片林地旁找块石头坐坐。李明堂吃着馒头喝着凉水,总是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他,“不为荣华富贵,不为金钱美女,你这是图啥?”
常清河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他连馒头都不吃,“呸”地吐掉嘴里的草杆,“为国为民。”
李明堂直翻白眼。
常清河踢了他一脚,“亏你还是个朝廷命官。”
李明堂抬头看着他,简直恨不得立刻跑去扬州杀了梁玄琛,就是那个瞎子的害的,让常清河心里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对了,他在瘦西湖畔开了一家酒楼,也可能是青楼,那楼子里的花魁跟人打听何承望呢。幸亏那人跟我有点儿交情,一早打过招呼的,只说不熟,不清楚。谎话编太多圆不过来,人家要说江浙一带的千户大人里,就没有叫何承望的,我看你怎么跟他解释?再一打听,从山东到苏北都是您常清河大人的地盘,得,下次你去他那里吃饭喝酒,他能给你菜里下毒,你信不信?”
常清河道:“我很小心,他最多知道我不叫何承望,不会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地方军政都是巡抚和总督把持,我一个指挥使只管练兵带兵,和那些文官不往来。他跟何承望私底下有利益关系,更要避嫌,据我所知他平时并不跟军户直接打交道,这些年甚至可以说深居简出了。”顿了顿,他点点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深居简出乃是眼睛不方便,然而替他打听消息的耳目众多,何承望久留军中离我太近,总是要让他起疑心的。我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但是何承望可以。”
李明堂觉得好笑,常清河似乎真拿何承望当个正经人物,演起来还颇为入戏。
常清河翻身上马,李明堂把馒头塞进嘴里大嚼,在后面喊:“错了错了,你这是往哪儿去?”
“回家。”
“哪个家?”
“我家中尚有老母,你说我回哪个家?”
常清河老家在苏北,为了躲避仇家,他将母亲和弟弟迁至苏南乡下,又置了田产铺子以安身立命。弟弟如今已经年满十八,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了,搬家的时候常清河擅作主张,给弟弟改了姓何,只说躲避仇家的权宜之计,让家里对谁都不许说自己姓常。等过个十年八年的,仇家差不多收拾光了,便可衣锦还乡,光耀门楣。这事还是李明堂跑腿去办的,听常清河说要回娘家,李明堂兴冲冲地就跟着去了。
常清河三年五载里回家也不到三五次,和家里人十分生疏,他弟弟如今改名叫何承祖,除了心无旁骛地读书考功名,也春心萌动地与私塾先生家的小女儿眉来眼去。他见常清河一直很怕,虽然这个哥哥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但是他还没懂事的时候,哥哥就卖身给了康王,后来康王倒台,哥哥仍然在军中当差,听说官当得很大,可能是百户,也可能是千户。家里吃穿用度都是哥哥在军中拿命挣的,长兄如父,何承祖见了兄长毕恭毕敬,让改名他也二话不说地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