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饿吗?”
穆旻天一个问题也不接,大拇指腹在她的虎口上轻轻摩挲着。
“饿。”
萧鸣这才觉出饿来,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被他抓住的手,温热的,柔软的触感。
“先吃饭。这附近有一家淮扬菜很地道,我带你去。你好好吃饭我就都告诉你。”
萧鸣喜欢这种有人为她做主的感觉,点头说好。
走过去才知道,酒店今天接了婚宴,他们去的晚,正赶上婚宴散席,新郎官和新娘子站在门口送亲朋好友,地上铺满了各色彩纸亮片,小孩子们穿得漂亮,手里拿着气球和花朵,穿梭在来客和新人之间。巨大的结婚照立在门口,正是夕阳下的海边上,新人额头相依的场景。
“还进去吗?”
萧鸣不确定地问穆旻天。
“进去看看吧。”
穆旻天的坚持是对的,酒店照常接散客,并且因为过了饭点多时,客人很少,菜上得很快。
他们被安置在了靠窗那排的角落里,正好可以看见对面国话的圆形建筑和路上的车水马龙。萧鸣十分安静地埋头吃了一阵,直到把自己喂饱,放下筷子看着正坐她对面的穆旻天,说:“这下可以说了吧。”
“好吃吗?”
穆旻天依旧王顾左右而言他,自己慢条斯理地吃着。
“好吃!我好好吃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萧鸣托着腮,等他的答案。
“说什么?”
穆旻天装傻。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
萧鸣起急。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穆旻天笑着放下手里的筷子,慢慢道:“只是说来实在话长,我就捡最关键的说吧。”
“恩,洗耳恭听。”
“老白是我小时候跟我妈在剧组里拍戏时认识的。他那会也就三四十岁,自己没有孩子,很喜欢我,觉得我有天赋,在我话还说不清楚的时候就开始教我。他拍电视剧,也演话剧。因为他的缘故,我的学生时代几乎一有时间就往话剧院跑,看他们排练,看着看着就开始演,演着演着就到了今天。”
“那他为什么说你是苦孩子?”
“因为我打小没爸。”
穆旻天说得甚轻松,萧鸣却是一愣,赶紧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早晚都会知道的。”穆旻天淡淡道。
萧鸣不打算继续问了,可穆旻天倒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我的童年是在剧组里长大的。我的妈妈名叫奉娴,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影视巨星,《大众电影》的封面女王。”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萧鸣趁机插话道:“哦,我知道,奉娴,我小时候房间里曾经挂过她的日历,卷发,大眼睛,高鼻梁,长得很好看。”
仔细看看,穆旻天和他妈还真是很像。
“恩。在她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嫁给了改革开放最先富起来的那拨人里的富人,从此息影,做起了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直到那个‘成功’的男人因经济犯罪啷当入狱。”
“那个男人就是我爸。我出生那年,他病死在狱中,留给我们母子的是破产的公司和一屁股外债。于是我妈带着我,为了生计重新开始了混迹于各个剧组的生活。只是这时距离她息影已过去七年。”
“你知道的,在影视圈,七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等同于职业生涯的基本终结。我妈的人气和知名度都已大不如前,相应的,收入也远远少于一、二线明星。”
“她要活下去,带着我活下去,就不得不多接戏,从跑龙套重新开始,四处求人,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腆着她那张已经失去灵动但仍带姿色的脸,将原来还有点交情的人都求了个遍。那些人,曾经把她捧上天,如今愿意给她开扇门,听她说几句已是格外开恩。”
“转机是一部叫《人间》的戏,大制作,大班底,从建国初期一直讲到改革开放后,年代跨度长,出场人物多,光主要角色就有六、七人。我妈经老白推荐,在剧中扮演其中一位主人公的母亲。而你的大伯母陈嘉文,则在这部戏中饰演另一位主人公的母亲。”
“知道我妈一路打拼的不易,特别是还带着个小孩子,老白和你大伯母对我们母子都十分关照。”
“剧组里的有些势利眼们看见跌落神坛的奉娴带着个拖油瓶,有时会借拍戏的由头难为她,这个时候,我妈多半抿嘴一笑,全当听见了却没往心里去,只有老白和你大伯母跳出来一定要人家把话说明白,绝不吃这哑巴亏。”
“我妈拍大夜的戏彻夜不回,老白和你的大伯母就轮流就带着我睡,就连我生病,也是他们轮番照看。一部戏拍完,我妈将我领到你大伯母和老白跟前,让他我朝他们磕了两个响头,说:‘叫干妈’,‘叫师傅’。
“从此,我便多了一个疼我的干妈和一个疼我的师傅。“
第23章
“《人间》一经播出, 便获得了极大反响,剧中的演员们也都水涨船高, 有了被观众所熟知和接受的固定人设——我妈和干妈都成了母亲专业户,上门找她二人饰演母亲角色的剧本源源不断。”
穆旻天一口气讲到这里,停住了,萧鸣等了等, 发现他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没了?”
这样一个尝遍人家冷暖, 看尽世态炎凉的故事,竟被他三下两下就讲完了。
“没了。”
“那后来呢,你妈妈后来怎么样了?好像最近几年也没再拍戏了吧。”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穆旻天轻描淡写的这些章节中, 萧鸣能够读出, 却也读不出他们母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
穆旻天的童年, 实在不能算做幸福。
或许这也是他不愿意多说的原因吧。
“苦了你了。”
“什么?”
“你小时候。”
“我都记不太清了。刚刚和你说的这些,基本都是我妈或者干妈告诉我的。”
会吗?能背下几十部大部头的话剧台词, 记忆力惊人的他,会都记不清了吗?
萧鸣不语,穆旻天接着说:“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事我从未对第二个人讲起过。”
“我明白, 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萧鸣想了想又问:“不过裴欢可以说吗?”
“你想说就说吧。”
穆旻天宠溺地笑了笑。
桌上的剩菜已经没了热气。窗外,汽车和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不做停留。
萧鸣兀自发着感慨,手机响了。
电话是阚焰打来的,上来就急吼吼地问她在哪, 说团里刚通知所有设备今天要整理完,明天一早装车。
“知道了,你先在那看着设备,别让其他部门的人乱动,我马上回来。”
萧鸣叮嘱。
穆旻天结完账回来,看出她的着急:“怎么了?”
“让赶紧回去整理设备,明早装车。”
萧鸣越走越快。
穆旻天跨着大长腿跟着,以他的经验之谈宽慰道:“不用那么着急,舞美队向来磨蹭。”
“我不是怕时间不够。音频设备不多,肯定弄得完。我是怕他们乱动东西。”
“不会,不是他们部门的东西,他们才懒得碰。放心吧。”
任穆旻天如何笃定,萧鸣还是一阵阵不安。
她的第六感向来灵,第一次跟随大部队下基层,音响这块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赶回团里,萧鸣直奔舞美队的设备库房,穆旻天对着她越跑越小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交个工作狂女友,连个goodbye kiss都是奢望。
大部队出发当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这次慰问演出的演职人员一共60人,原本的59人因为贺东阳的执意加入凑了整。华临峰看在贺行之的面子上,同意了贺东阳自愿当苦力的请求。
负责后勤保障的办公室副主任朱鸿飞专门建了个慰问演出工作群,行程安排提前一天已经从群里发给了全体队员:头尾共三天,第一天早上九点出发,坐七个小时大巴车到某港口,当晚在港口修整;第二天一早乘船,约四个小时海路登岛,下午装台彩排,晚上演出;第三天返程。
朱鸿飞还在群里简要介绍了一下岛上的情况,并向大家提前做好说明:岛上的物资都是靠渡轮摆渡,咱们一下去那么多人,不好占用宝贵资源,考虑到方便面要用水,为了节约岛上的淡水,团里到时候会给大家统一配发面包、火腿肠和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