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过了早点,八阿哥过来了。
“你中午歇过晌就回宫去,我昨儿叫了人知会了贾平,让他记着赶紧儿给你收拾东西,别尽顾着玩儿去了。永和宫来人说晚上德妃娘娘叫你过去用晚膳。”又说:“你俩现在这吃的是早饭哪还是午饭?等会儿午膳你俩还能吃得下么?”
真真忙问:“午膳几时开饭啊?”
“巳时三刻前后,不到午时。”
真真点头,“那就是不到上午十一点。奇怪,我好像一直没在……嗯,没在午时过完之前吃过午饭。”
“那是你一向起得太晚!”八阿哥十分鄙视,“宫里规矩,不管是谁,哪怕太后玛玛和汗阿玛,都是卯时就起了。”
十三阿哥也道:“我们兄弟六岁上书房上学,也都是卯时就要起了,卯时二刻师傅就来了,谁敢迟了一时半会儿?哥哥们就算年长了,但没有差事的时候,也还一样要上书房。”
真真摇头咋舌,“这纯属虐待儿童!你们不知道,小孩子大脑没发育好,一定要多睡才行。”又拈起一块糖糕,“还得多多的吃糖,每天要喝一斤牛奶。”
“啊,怪不得你让雅齐布给你弄奶牛。”八阿哥恍然,前次听说雅齐布买了两头极好的花奶牛回来,就专为大小姐每天喝牛奶用。管厨房的鲍二媳妇还抱怨,说这花奶牛忒不好伺候,每天光吃草料就好大一笔开支。雅齐布也不用回八阿哥,直接骂了她一通,说没吃她的,她心疼哪门子。满人不习惯直接喝牛奶,而是做成奶饼子或是奶酪。
只听真真又道:“羊奶也是不错,只是我吃不惯羊奶那种膻腻味儿。我叫雅齐布去买几百只小羊羔儿,放郊外的庄子上养着,只给吃青草、白水,其他甚么都不要喂,不然那肉就不细嫩了。等冬天了咱们吃羊肉涮锅子。”
“年纪不大,吃得倒精细!”十三阿哥摇头,“这么挑剔一张小嘴,如何养活得起!”一面看着他家八哥笑。
真真也学他样子,摇头道:“非也非也!圣人都说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告子也说‘食色性也’,可见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口腹之欲了。”
十三阿哥大笑,“你真知道‘食色性也’是甚么意思么?”
“你思想有问题!告子分明说的是‘饮食注重外形色香味,乃是人之本性’,你非要理解成男女□□,真是人小鬼大!”
这一通胡扯,连八阿哥也没忍住,不禁莞尔。
“真真,你懂的真多!看来看过不少书呢。”
真真严肃认真,“‘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喜欢看书的。”
“太过谦虚便是骄傲自负——这也是你自己说过的。”
“我几时说过这么有哲理的句子?”真真一脸诧异,“汉人的文章最最烦人,一点看不懂。”
“那你前日写给八哥的扇面儿是甚么?”
“随手涂鸦罢了。”
“字儿已经是写的极好,四哥也说,假以时日,定能大成。”
“你四哥几时见过我的字儿?女孩子的字迹,怎么可以随便给外人看呢?”真真拿眼一瞪八阿哥。
八阿哥忙摆手,“你送我的扇子,我可没给人看过——只是那日你把扇儿搁在桌上,四哥看了一眼。”爷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么!闺阁女子的手迹,自然是藏的严严实实的好。
十三阿哥听她撇清内外分别,嘟囔道:“四哥又不是外人。”
“你跟十四弟、八阿哥不是外人,其他都是外人。”分的很清楚。
八阿哥点她鼻尖,“尽顽皮!”
“说起来,你四哥那日写的扇面儿,极是有意思。”真真微微沉吟,又调皮一笑,“不过我不跟你说,等哪日我偷偷儿的跟你八哥说道说道。”
这两个皇子哪里是寻常之辈,一想也就明白了,各自心里回味。那日四阿哥写的是曹操的观沧海,气概非凡。不过要是说起来,他本是皇子,有些雄霸天下的胸襟也不足为奇。只是……这凡事都经不起再三推敲,管中窥豹,也是很有益的。
第31章 姐姐妹妹站起来
下午,八阿哥亲送了十三阿哥回宫。
“八哥,”十三阿哥想了又想,“这大小姐,果真是个聪明的。”
八阿哥不置可否,只将嘴角微微牵动。
“别叫她掺和到……叫她离远点。”十三阿哥有些没精打采,“她还小得很,甚么都不懂,仗着聪明劲儿随口胡说,哪日惹了祸都不知道,白送了性命,可不是甚么好的。汗阿玛晓得她在你府里,到现在也不过以为你闹着玩儿呢,要是……总之你藏好了她,汗阿玛如何想的先不说,你就真拿她当个女儿养着,也是不错。”
八阿哥蹙着眉,心道难得这个十三弟肯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诚心话。沉思着微微颔首。
十三阿哥大概是觉着自己今儿难得的说了那么深刻的话,总有些赧然。向来跟八哥虽抵不上九哥跟他要好,可也是并不比他待十四弟差在哪儿,好歹自己这几句话真是对八哥、对真真好的。八哥这人,别看对谁都一脸笑微微的样子,其实比四哥更难讨好……
八贝勒府上,王氏庶福晋早带了人将八阿哥物事打点好,只是在到底遣谁跟着去伺候八爷起居的问题上犯了难。
王氏庶福晋、张氏格格,都是去年康熙三十七年才指给八阿哥的,没赶上去热河,是两个宫女子跟着去伺候的。今年也轮不到她们两个有名分的侍妾跟着去,仍是要从宫女子和使女儿里面挑选。宫女子是从宫里带出来,伺候惯了的包衣宫女,也有几个是侍寝过的;使女儿则是外面买的,其中就有八阿哥最近很是宠爱的一个叫怜怜的江南女子,是这次跟着皇上南巡,苏州织造李煦送的。
真真也见过这个怜怜姑娘,生的果然袅袅娜娜,颜色秀丽,只不知是不是甚么扬马苏戏之类。缠着好一双尖翘翘的金莲儿,走路姿态那叫一个颤微微轻飘飘,惯常穿一双高跟儿绣花鞋,鞋面儿缀着黄豆大的明珠。风姿绰约,千娇百媚,好个江南俏佳丽,竟把八贝勒府上这许多女子都盖了过去。
这怜怜虽然得宠,但并没有名分,上下只唤她“姑娘”。她倒也懂事儿,寻常不出院门,少生了多少事。一个月里倒有十几天,八阿哥要歇在她房里,怎不叫人各种羡慕妒忌恨?
真真当时听得她名唤“怜怜”,就笑问:“怜怜姑娘有没有姐妹叫——”忽然想到自己名字,顿时大失兴味,从此极是不喜她。倒把怜怜给弄糊涂了,不知她这说了半句是甚么意思。
王氏见大小姐不喜欢怜怜,倒很高兴,就与张氏道:“别看爷现在宠着那妖猸子,只要大小姐不喜欢,她也得意不到哪里去!”王氏跟张氏两个本来也不算很要好,只是忽然多了个共同的敌人,两个人就把微笑挂在脸上,口口声声的“姐姐妹妹”起来。
八阿哥也很是得意自家后宅平安。
张氏年纪还小,才十四岁,尚没跟八爷同房,虽还是一团孩子气,五官没长开,看着却比王氏要美一些,只是毕竟是北地胭脂,比不得南国佳丽那种水一般的柔美。她既然还处于摆设的阶段,跟王氏暂时没甚么利害冲突,也晓得来讨好真真,在八贝勒府过的也是不错。
真真就跟王氏说:“八爷是跟着皇上的,要是带着太漂亮的使女儿去,未免叫皇上厌弃,说八爷贪恋女色。况且敏妃娘娘百日还没过,爷们怎么好——嗯,你懂的。”
王氏心领神会,于是点了两个宫女子随了八爷去。都是原本在乾西头所伺候的老人儿,性子也是柔柔顺顺老实本分的,长相属于马马虎虎过得去,放人堆里找不见,又不会叫爷看着不舒服,简称“三心”——看着舒心,带出去放心,放屋里省心。
等晚上回了八阿哥,八阿哥也说就按她意思办,且笑着问:你怎么不想着讨好爷,叫怜怜跟着去?莫不是吃醋了,云云。王氏就把真真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八阿哥只瞋目道:“那小妞妞几时管到爷的后宅来了!”爷的颜面何在!
王氏抿着嘴儿笑。
次日一早,王氏硬是将真真从床上拉起来,去送八阿哥。真真没睡好,一肚子起床气,没个好声气。王氏赔笑,“好姑娘,你回头就是睡到晚上,我也绝不吵你。你今儿好歹要送送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