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遐周调转矛头,“你先说,你是什么时候?”
“我啊……”他想了想,“嘿嘿,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傻笑。”费遐周瞪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傻这么憨啊?你那群小弟见过你这个样子吗?”
聂瑜不觉得丢人,愉快承认:“我以前也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样子。但我觉得开心。小孩,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这么开心过了。”
“你伤成这样,还觉得开心?”
他点头,“嗯,我想让你睡个好觉。”
费遐周仰起头看他,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聂瑜说:“我希望你能天天睡个安稳觉,不失眠、不梦游,也不会半夜被噩梦惊醒,不用因为怕黑所以点灯,也不会再有什么仇人找上门。”
他说:“拳头解决不了所有的事情,我知道。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是我所能坐到最好的了。”
聂瑜看着五大三粗,其实心里比谁都感性。
即使对方什么都没说,他也敏锐发觉了费遐周这些天的异样,也一击猜中小孩心中最深、最无法躲避的恐惧是什么。
但没有什么恐惧是打不垮的,只要你先一步将它踹到在地。
他长大了一些后才明白,原来大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挥拳头的人并不一定都在行侠仗义,承认疼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丢人。
聂瑜从前为了保护自己而战胜别人,现在却更懂得,更难得的,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战胜自己。
他想要保护费遐周,不是因为觉得费遐周弱小,而是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是费遐周的坚忍刺激着聂瑜,要超越曾被自我放弃的那个自己。
“嗯,我今天一定能做个好梦。”
费遐周摸索着聂瑜的手腕,牵住他的手,五指划入缝隙,交织扣紧。
聂瑜磨蹭着小孩头顶柔软的头发,点了点头。
“晚安。”
窗外,星沉故乡。
美梦太美,往往会导致赖床。
费遐周的起床气极大。
为了催他起床,聂瑜反反复复叫唤了好几遍,煮好了面条再上楼,费遐周还是没起,闹钟从床头柜落到了地上,可以想象遭受了怎样的打击。
“不吃早饭伤胃。”
聂瑜态度强硬,费遐周实在没办法,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为了睡眠毫无底线。
他哼唧一声,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十分钟,再睡十分钟,男朋友,求你了。”
聂瑜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
他蹲在床边,震惊且喜悦地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费遐周含糊地哼了三个字:“男朋友。”
“你再喊一遍?”
“……男朋友。”
“再说一次呢?”
“你烦不烦啊!我要睡觉!睡觉!”
耐心耗尽,费遐周愤怒地将枕头扔了过去。
软绵绵的枕头砸在脑门上一点都不疼,聂瑜乐呵呵地傻笑。
男朋友,嘿嘿,男朋友诶!
人一乐啥事都抛在脑后了,聂瑜捧着男朋友的脸吧唧亲了一口,乐呵呵地下了楼。
☆、春风沉醉夜
半个小时后,两人双双迟到。
费遐周和聂瑜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重点班的拔尖人才,奥赛拿了特等奖、婉拒了省队,一心高考。另一个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复读高四还敢动辄迟到,瞧他脸上这伤,昨儿又跟人打架去了吧!
王主任插着腰痛骂聂瑜,厚实的毛衫也遮不住突出的啤酒肚。聂瑜表面上认真听取教训,背后则不停地给费遐周使手势,让他趁机会溜进学校。
聂瑜今儿心情好,不管王主任说什么他都笑嘻嘻地全盘接受。
“是是是,您说的对,是我太懒惰了,我忏悔,我以后一定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对对对,我觉得您特别了解我。我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才偏科的。我以后一定改,数学成绩不提高我就不行聂,五三不刷他个三遍怎么对得起老师的敦敦教诲呢?”
“说反话?没有没有,我干嘛要说反话,我是很真诚地觉得您说得对。我没有在讽刺您啊,真的没有。我这个人不拐弯抹角,要骂人直接骂的,觉得您丑我都是直说您丑,从来不掩饰。”
“啊?要把我送给我们班主任。那挺好的,我都一个晚上没看见罗老师了,怪想他的!不用您送,我自己过去!”
聂瑜嬉皮笑脸地走了,离开前还不忘鞠个躬,给王主任吓得不轻。
“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吧。”
王主任和门卫大爷面面相觑,以为大清早活见鬼了。
情场得意考场失意,这话用来形容聂瑜一点也不错。
打架的事儿,最终还是被李媛发现了。
她没把这事儿捅到班主任罗老面前,而是把聂瑜叫到了办公室,私下解决。
聂瑜那场轰轰烈烈的英雄救美落幕后没两天就是又一场全是模拟考,他脑子里塞满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背的知识忘了个彻底,辛辛苦苦爬上去的名字,哗一下又给摔了回去。
李媛气得要死。
“为什么又打架?你以为衣服穿厚点把绷带藏着我就看不出来了?聂瑜啊聂瑜,我一直觉得你头脑很清醒,可是看看你现在。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我不明白到底是有什么事比你复习还重要!”
聂瑜却说:“比考试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
“你!”李媛恨不得拿笔摔他,“你就非得打架不可?就算有人被欺负了,你不会找学校吗?非得自己逞英雄,弄得一身伤才行是吧?”
若是别的人,聂瑜大概会回一句,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不相信你们能处理好这件事。
但是李媛不一样。
“因为挥拳头比看书容易。”于是聂瑜这样回答她,“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我也想知道,除了你所说的暴力,我还可以用什么来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是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
小学的时候,爸妈离了婚,聂平有段时间只知道酗酒,喝醉了摔家伙砸板凳,家里常常一片狼藉。那个时候的聂瑜只崇拜暴力,因为他见识过它的威力。
昨晚之前,他也问过自己无数遍,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掉常漾这样的人?
答案是没有。
又或者,有,但是以聂瑜的能力,他暂时还做不到。
李媛清楚地看见了聂瑜的黑色眼睛中,那藏不住愤怒和不甘心,还有,被不确信所包裹着的一颗野心。
“聂瑜,还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她叹了口气,回答道,“正义、尊重、包容,还有爱——如果你相信这些,你会拥有更大的世界。”
除了暴力,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尊重、包容。
还有爱。
-
学业水平测试在即,整个高二的情绪也紧张得很。
本省高考政策一枝独秀,学业水平测试一共考四门副科,成绩划分等级,考到一个A高考就加一分,四门全A加五分。
向来轻视副科的育淮都卯足了劲儿按头学习,五分!五分啊!你知道高考五分能超过多少人吗!
最近的16班像一潭死水,人人不是学习做题就是补觉,下课比上课更安静。
但蒋攀显然不是这一类努力的学霸。
他买了一大包干脆面来分给同学吃,兴致勃勃地凑到前桌,说:“我刚才在小卖部,听见聂哥的大八卦了!”
顾念回过头,问:“我哥?他能有什么八卦?”
蒋攀神秘兮兮地说:“上个星期聂哥不是领着弟兄们去揍人了吗?听在场的两个学长说,聂哥非要亲自动手,别人拦都拦不住。你猜,这是为什么?”
顾念困惑,“为什么?”
蒋攀高喝:“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费遐周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也不敢相信对不对?我也不敢啊。不过你说说,咱聂哥都多久没正经跟人动过手了?什么样的人能把他惹毛到这个程度?什么事儿值得他这么愤怒?”蒋攀声情并茂,说得极有感染力,“那只能是为了感情的事儿呗!情敌非得自己亲手揍才痛快!”
费遐周一阵剧烈咳嗽,脸都呛红了。
蒋攀捶捶他的背,劝道:“瞧你激动的。我一开始也不信的,但是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最说得通。而且而且,那学长还听见聂哥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