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风凉,费遐周手里捧着一杯串串香,汤汁暖手,鲜香扑鼻。他一面轻声抱怨着今天吃了太多了路边摊了,一面大口嚼着鱼豆腐,圆鼓鼓的腮帮子,像只吃饱了的小松鼠。
聂瑜吃完了烤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今天的费遐周很难得,鲜活又生动,话也变得多了。聂瑜看着他跳起来接飘落的银杏叶子,不知怎么就想到,如果费遐周当初没有去建陵的话、没有遇见那个叫做常漾的人,现在的他会不会更快乐无忧一些,像所有普通的好学生一样,被家人和师长捧在手心里长大。
思维游走他乡,聂瑜蓦地停下脚步,遥遥地看着前方人。
“站在那干嘛?”费遐周回头喊他,“回家了。”
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不自觉地把那个地方当做你的“家”了呢?
聂瑜双手插袋,影子被路灯拉得极长。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费遐周想了两秒,点点头,“嗯,很开心。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自在地玩儿过了。小时候爸妈不怎么让我出门,后来上了初中又……”
“那你笑一个。”聂瑜说。
“啊?”
“开心就笑一个,像我这样——茄子。”聂瑜用两根食指撑起嘴角。
费遐周却翻了个白眼。
聂瑜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吐槽:“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花了我这么多钱,让你笑一个怎么了,嗯?一天天板着个脸,丑死了。”
竟敢说费遐周丑?这话要是被育淮女生听见了,得骂死你有眼无珠。
当事人倒是不恼,任由打理完好的刘海缠成一团,像只被撸得很舒服的猫一样,闭着眼感受着对方并不重的力道摩搓着脑袋。
良久后,聂瑜的手放了下来。
然后,费遐周听见他这样说:“小孩,多笑一笑,多开心一点。”
认真的、苦口婆心的语调,邻家兄长的身份下裹着一颗酒心的甜馅儿。
聂瑜给他起过很多个外号,叫他“小孩”,却还是第一次。
“你以前过得怎么样我也不了解,如果不太好过就随他妈的便了。反正你还要往前走很远。”
夜风吹过,他敞开的黑色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双眼风沙不染,橙色路灯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如果——虽然我不太希望有这种如果——你以后还有不好过的时候,至少你还有这个晚上能被回忆。”
他说得这样温柔,这样诚挚。
“你还有我,聂哥永远给你撑腰。”
费遐周的手垂了下来,塑料袋里装着马克杯,重力作用,他的手心被塑料扯到发酸。
拜托。
这种话,不要随随便便说。
他楞了许久,而后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上齿轻咬下唇,笑声溢出。弯弯的嘴角,像天生的新月。
“嗯。”
费遐周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啊。”
不只是这个晚上,还有许许多多个日夜,从童年开始就如影随形。
在最难熬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聂哥在的话,一定会替我出口恶气,为此,我愿意托付给你我全部的零花钱,只做一个跟在聂哥身后吃糖的小孩。
他说:“聂瑜,认识你可真好。”
☆、初雪镇苹果
高中时代不只是一个抽象的时间线,它被严格划分为了三个年头、六个学期、十二次大考和无数的小测试。每一周的七天、每一天的10个小时都以40分钟一节课为单位划分,精打细算、分秒必争。
当下的每一秒钟都被沉重的知识点塞满,指针背着沙包,行走艰难。而当此时变成了彼时,回头再看时,好像只是伏在课桌上打了个盹,大半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期中考后又是月考,日子过得飞快。当聂瑜将十月的日历撕下不久,十一月也接近尾声。
月考结束没多久,北方寒流南下,襄津一夜之间入了冬。
费遐周本就是一个起床困难户,偏偏起床气还贼大,光是闹钟就摔坏了三四个。聂瑜拿他没办法,只能亲自来喊他起床,总得喊个四五遍,大概率要吵上一顿,这瞌睡精才算彻底被赶跑。
今天早上同样如此,费遐周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楼下的早饭都凉了三回。
“醒醒,起床了。”
聂瑜劝了一句,费遐周不听,裹住被子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包了起来。他没办法,只好学自己奶奶曾经使过的招数,右手锅铲左手钢锅,乒铃乓啷敲锣打鼓。
费遐周捂住耳朵,挣扎着抬起了头。
“快起来吃个早饭,面都要坨了。”聂瑜停止敲锣,好言相劝。
“我不吃早饭了,你再让我睡会儿。”费遐周又倒了下去。
聂瑜佯怒,威胁道:“再不起来我就揍你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他说要揍人的时候一般不是吓唬人,是真的下得去手。费遐周不敢正面硬来,只好耍花招,贿赂他:“你再我让我睡十分钟,我给你买游戏点卡。”
聂瑜冷哼:“笑话,老子在乎这点钱吗?”
费遐周说:“五十块。”
“想得美。”
“一百。”
“你有钱了不起啊?”
“二百。”
“……”
“五百。”
“二十分钟后我来叫你。”
聂瑜滚出了房间,替金主关好房门。
费遐周翻了个白眼,重新倒回了枕头上。
最终,费遐周毫无悬念地迟到了。
高二(16)班早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魏巍抱着一摞答题卡进了教室,正在背诵课文的学生们登时安静了下来。
“都静一静啊。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趁早读课说两句。”魏巍又抽出一张成绩单拍在了讲台上,“这次月考是咱们学校自己出的卷子,题目难了点,一下子就看出那些人平时学得浮躁,成绩比期中差多了!”
蒋攀正跟身后人说着什么,突然被魏巍点了名:“蒋攀!你还交头接耳,我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语文写得什么东西,普通班都有人考的比你好!”
高中老师常做杀鸡儆猴的事来震慑学生,而蒋攀倒霉,每次都是这只待宰的鸡。他撇撇嘴,坐正了身子。
魏巍看着成绩单说:“老规矩,先从第一名开始报。咱班这次的第一名是——”
“顾念!”蒋攀不怕死地跳了出来,“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我们顾念第一!”
“吵什么吵!第一名跟你有关系吗?你在这儿激动什么?”魏巍啐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顾念赶紧朝他使眼色,劝蒋攀安静点。
魏巍清了清喉咙,重新说:“咱班的第一名,也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是——”
“报告!”
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全班的第一名有力竞争者们再度绝倒。
费遐周站在教室门口,谨慎地打量着班上的诡异气氛。
魏巍看了眼手表,早读课已经过了大半了。他又气又好笑,看着费遐周,调侃似的说:“哟,第一名这不就来了吗?来的够早啊。”
费遐周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眨巴眨巴眼睛,不敢作声。
讲台下的学生也都懵了。
“愣着干什么?过来,把你的答题纸拿走。”魏巍招了招手,“别以为考了第一就可以迟到了,今天就算了,但下不为例啊。”
严厉的话里藏着对好学生的偏爱,没有人听不出来。
蒋攀傻了,“第、第一名是费遐周???”
顾念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三好学生顾念,以全市中考第一的成绩进的育淮中学,高一一整年稳稳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只有他断层第二名的份儿,没有别人威胁他的可能。
可这费遐周才转来多久?一个学期都没有,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往上爬,大张旗鼓地摘了他的王冠。
“怎么了?”
费遐周领完答题纸回到座位上,发现全班都盯着自己看,而顾念却偏偏不敢抬头看他。
蒋攀左看看右瞧瞧,不管帮谁说话都要得罪人,他踌躇了半天,只好对新任第一名干笑两声。
顾念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一整天,顾念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从小到大都没被谁给比下去过,蓦地做了第二名,虽然只和费遐周差了两分,但是心理上难免还是有点落差。
蒋攀不知道怎么逗他开心才好,作为一名单纯的富二代,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小卖部买了一书包的饮料,给整组的同学都发了干脆面,就为了让顾念接受得心安理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