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23)

作者:安德林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就好啊。”聂平感慨,“想当年我跟你爸也是在高中认识的。你爸小时候生活不容易,成天说要下海赚大钱。我就说,赚钱有什么意思?咱要搞就去搞艺术,去拍电影!那个年代啊,所有人都觉得未来是我们的,只要敢打拼,没什么不可能。”

他一喝多了就爱聊以前的事儿,上个世纪的□□十年代,是他百说不厌的下酒菜。

“当初我辞职去搞纪录片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只有你爸支持我,他那时候企业搞得不错了,拿了不少钱给我买设备,说什么给我投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一晃啊,都这么多年了。”

聂瑜有些惊讶。

费遐周读小学时才搬过来住,没几年又伴奏了,他对他们家没太大印象,只记得这家的丈夫是个常年在外出差的有钱老板,妻子温柔美丽,他小时候从没见过像她一样漂亮的人。

原来,他们两家的两代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聂平想起往事就停不下嘴,又说:“说起来,当初小周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跟他爹订了娃娃亲,要是生下来是个女儿,就给我们家小瑜做媳妇,亲上加亲,多好啊!”

费遐周猛呛一口,拼命地咳嗽起来。

聂瑜拍了拍他的后背,也有些尴尬地说:“说什么呢,还娃娃亲?老封建!”

“这有什么嘛。反正小周是个男孩,又没逼着你定亲。”聂平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时代开放了,男的和男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嘛。上一次我在成都……”

他陷入自己的滔滔不绝中,完全没注意到费遐周已经涨红了脸。

“我……我吃饱了。”费遐周丢下筷子逃也似的走了。

聂平只好转向聂瑜,接着说:“我上一次在成都看见一对同性情侣,人家就很恩爱。我们对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包容一点,这样……不是,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聂瑜撒腿就跑,聂平茫然地看着空空的饭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旺旺粹冰冰

接下来的三天,聂平尽职尽责做了次好老爸。

洗衣做饭全包,客厅的玻璃门享受到了过年才拥有的擦洗服务,聂瑜的狗窝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大清洗,他放学回来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聂平的包容度也令人叹为观止,看见聂瑜衣服上沾了猫毛,非但没有训斥他,反而特地去宠物店买了两大袋猫粮,夸奖儿子关心动物有爱心,趁机上了堂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思想品德课。

聂平是个非常宽容的父亲,看见儿子糟糕的考试成绩时也没动怒,微笑着举起了鸡毛掸子,走街串巷地追着他打。

邻居家的王奶奶站在门口,乐呵呵地看着这父子俩,笑道:“聂家这小子又犯浑咯。”

但老话说的好,快乐的时光,往往都是短暂的。

那日中午,聂瑜午觉醒来时,聂平背着半人高的行囊,整装待发。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聂瑜的手指缠绕着门帘,红绳累出一道白色的细痕。

聂平叹气:“我这次回来还是特地跟摄影组请了假,下周还得去渝城,车票都买好了,耽误不得。你……”

“多待一天都不行?”

聂平抿抿唇,十分抱歉:“我得从建陵转车去渝城,怕路上堵车,提前一点去比较妥当。”

聂瑜垂下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怨气化作一口叹息:“算了,你走吧。”

聂瑜转身回房,连一句“再见”也不愿说。

“小瑜!”聂平在身后喊他的名字,“我给你留了一样礼物,你记得明天打开来看看!”

他摔上了门,满屋的空气都晃动了两下。

费遐周揉着眼睛下楼时,正看见这一幕。

“这小子个性随我,爆得很。”

聂平干笑一声,望向费遐周,搓了搓衣角。

“小周啊,叔叔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聂瑜把自己关进了卧室,耳机里播放着花儿乐队欢快的歌,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郁闷至极。

他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看着对面的书架。书架中央摆着一张相片,是他第一天去育淮报道那天拍的。他一身绿色迷彩服,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剪刀手。

小的时候,聂瑜很崇拜他的父亲。

聂平年轻的时候是报社记者,从襄津本地小报一路爬到省级刊物,年轻时相机不离身,小到婆媳吵架、大到00年悉尼奥运会,没有聂平写不了新闻稿,采访不到的大人物。

聂瑜上初中时,聂平却因写了篇出格的稿子惹怒了某位权贵,丢了饭碗赶回了老家。聂平没消沉几个月,突然卖掉了家里的小轿车,用这笔钱置办了一套摄影器材,跟着他那群搞纪录片的朋友满中国乱窜,每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老妈离婚另寻真爱了,亲爹动不动就失联,如今奶奶也回了老家,聂瑜很难不去想,自己好像就这样变成一个人了。

伤春悲秋还没半小时,房门被敲响了。

“你走吧,我不想听。”聂瑜以为是他爹,想都没想就拒之门外。

“是我。”费遐周拧开门把手,探进小脑袋。

见他主动来找自己,聂瑜压抑着期待,故作平静地问:“有事?”

“今天轮到你洗碗了。”费遐周说。

“……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的?”聂瑜额头青筋直跳。

费遐周沉默与他对视。

三十秒后聂瑜妥协。

“……等会就来。”

第二天的聂瑜神情憔悴、异常暴躁。

他一到学校就开始打瞌睡,政治课历史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只有语数外三门算高考成绩,政治历史只划分等级,在学生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课上睡觉、写其他作业的学生大有人在,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把可将下去。

可到了语文课,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李媛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研究生,性格直爽但脾气也不小,通常没人敢在她的课上走神。

聂瑜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但这么大的个头,即使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也依然扎眼。李媛冷哼一声,将他点了起来。

“聂瑜,你来说说,《芙蓉女儿诔》是谁写的?”

沈淼踹了一脚身后的课桌,聂瑜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看见她正指着课桌上的《红楼梦》讲义。

聂瑜连语文课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对着空气眨巴两下眼睛,信口胡诌:“是……曹雪芹写的。”

全班哄堂大笑。

李媛怒斥:“给我出去站着,觉醒了再进来!”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走出了教室。

晚自习也仍旧有一堆卷子要写,聂瑜一个字儿也写不下去,水笔笔头都快被他咬烂了,得心应手的语文小作文死活憋不出来。

放学就得交作业,还剩下的半个小时的时候,聂瑜实在写不完了,向前头的沈淼借卷子抄。好不容易把作业应付完,扫了一左边装订线前的姓名——赵萌萌。

他愤怒地拽过沈淼的帽子,沈淼摊手,无辜地说:“大家都没写完,只有赵萌萌主动借给你,那你抄都抄了,还能怎么办?”

聂瑜摔了笔,警告:“别再用我的名义去找她了,积点德吧。”

对不喜欢的人狠心一点,有时也是为了对方好。

襄津日渐入秋,夜晚凉意肆意,聂瑜只穿了一件薄卫衣,体格结实,无惧寒冷。

走到家属区门口时,突然响起一声狗吠,他停下脚步看去,霸天正蹲在垃圾桶旁吃东西,下巴上沾了一层白奶油。

不知是哪家买了蛋糕没吃完,连着包装盒一起扔了,霸天捡了便宜,欢快地将蛋糕胚踩了个稀巴烂。

真是浪费。

他拍了拍霸天的脑袋,转身回家。

费遐周刚洗完澡出来,一面用毛巾擦头一面抱怨着水太凉了。

因为今天是阴天,太阳能自然没有热水啊。聂瑜在心里回答。

聂瑜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明明一天没好好学习过,但却比月考的时候还要累。闭上眼,灯光照在眼皮上,视野里一片明红。

“笔呢?”费遐周突然这样问。

“什么笔?”他闭着说。

“你记日历的马克笔。”

“在书架第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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