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崔尚书如今早已吃不透天子心思,又不能浑水摸鱼敷衍,显得自己庸碌无为。可眼见这形势过于扑朔迷离,今日朝堂虽然讨论的是商部一事,可其中又另有玄机,南宫昱于堂上大放厥词,言语虽然粗俗,可句句直逼要害,文帝不管不怒,任其肆意妄为,就算没有偏袒之意,难保不是借他的口敲山震虎。
他昔日最看不上眼的齐王南宫昱,大胜西疆后声誉大涨,本以为他就一个粗人,会因筹集重金之事止步于朝堂,可谁知他不知从哪里就带回了军饷,还金灿灿的摆在那,顺带捎回来一个南氏财团。
那南思成好好的生意不做,哪根筋不对了被南宫昱骗来要做官?
紧接着南宫沛又自动请缨征北,南宫轩目前虽无建树,可也是起早贪黑候在文帝跟前,做足孝子姿态,比起南宫昱张牙舞爪的样子,那皇长子简直是温和无比,且左右逢源... ...
崔尚书猛然一惊,文帝不会是有心立储吧!
先不想站队伍的事:“回陛下,增设商部也未尝不可。可商部设立,势必牵涉其余六部,互相之间定会有职能事物重叠,该如何分配制衡?也许并无看上去那般简单,牵一发动全身,望陛下三思。”
文帝似乎对他的回答还比较满意,转向南昱正色道:“听见了?换着是你,该如何权衡?”
“儿臣哪想的了那么细?”南昱直言:“这不是该文臣们想的事么?岂不说儿臣没有父皇的玲珑之心,就算有,将整个架构事无巨细全部思虑周全,再交给旁人去做,那堂中这些人又干什么去?又不是只会按部就班的工具。”
“哈哈哈哈!”文帝大笑指着堂下:“众卿听听,听听!齐王竟将诸位爱卿比作工具,真是不像话!昱儿啊,你可太小看朕这满堂忠良了!天圣开国至今,若不是朝中人才辈出,众卿齐心协力,哪会有如今的四海升平?你愚昧无知,可千万别辱没了天圣重臣,在他们身上,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儿臣受教了!”南昱颔首:“各部大人深藏不露,心思缜密,想必早有计较,还请不吝赐教!”
有几位阅历丰厚的老臣恍惚间像是听了一出双簧,见文帝父子一唱一和,心里随之一会冷,一会热,哪里还敢赐教啊!
文帝每次议政都不忘问及南宫轩的态度,可显然这皇长子早已习惯顺从,学不来南宫沛的滴水不漏,更学不来南宫昱的张狂放肆。他也不敢学。
低眉顺眼陪侍文帝多年,愣觉得还不如入朝才几年的南宫昱与父皇那般亲近。甚至在某些时刻,他竟然发现南昱文帝的神色举止有着莫名相似之处,尤其是那目空一切的傲然之气,宛若天生。
这个发现惊得南宫轩后背一凉,可嘴上已经成了习惯:“儿臣愚钝,一切遵从父皇旨意。”说完眼皮一沉,无端卸下一股气力,再不敢直视帝王之眼,余光瞄了一眼南昱,微妙的觉得他的气势甚至比自己这个皇长子都要强许多。
文帝对南宫轩的回答未作评价,彼此间都像例行公事,忘记上一次怒斥他庸庸碌碌是何时,眼神都不停留,便转问一个不起眼的侍郎。
南宫轩大梦初醒一般,那些被文帝关注甚至是责骂的光景,回想起来顿觉弥足珍贵。至少彼时的文帝对他还有期许,而此刻尸位素餐立于朝堂之首,被父皇放弃无视的孤寂阴冷袭身,忍不住手心冒汗。
“微臣以为,设立商部一事大有可为。”回话的是礼部侍郎李焕然:“商部一门并布稀奇,只是各国叫法不同。商部既能解决目前国库入不敷出的弊端,又可减轻百姓赋税。此为简单层面的理解,可商部能做的事远远不止于此,历代君主皆知兴农商即能增国力,所行之策多治标不治本。微臣细察过史料,但凡是史上强国,皆因民富。若要成气候,得先有环境,商人自成一道,想必汇聚天下擅营者商部能打造另一番光景,微臣愿悉心向南氏求教,协助诸位大人共拟出一套行之有效之法,为陛下分忧。”
一席话说的明明白白,态度鲜明。
南昱不禁开始对这个文弱书生另眼相看,感情这厮除了会写情诗,还有这般见解和胸襟。
☆、莲花坡
简万倾站立在绝壁边缘,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
此处与其说是禁室,更像个牢房,只是比普通的牢房好很多,屋内设施俱全,装潢得还颇为讲究,选址也别出心裁,就是视野太好。
好得没遮没挡,别说立道墙镶嵌个窗棂,连围栏都没有一根。举目便可傲视群山,伸出一只脚便可腾云驾雾而去,仙境一般。
若不是如今处境尴尬,他定要作诗一首,颂赞这巧夺天工的设计,因为实在是太绝了,就连自己这样名扬宗门的高人,站在这绝壁边上,腿脚也不禁被风吹得微微发颤,深不见底的云雾下面,再厉害的轻功也架不住这么掉下去,还是算了。
“孟章君可还习惯?”身后传来邪魅之声,带着戏谑:“可觉得冷?”
“还好,”简万倾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夙殿下还真是奇思妙想,此处堪称一绝。”
“不是我家殿下想的,”渔歌晚沾沾自喜:“是我想的。”
简万倾心里咒骂了一声,面带笑意回头:“难怪!”
渔歌晚指着早已放置在桌上的酒菜,俊眉一扬:“喝一杯?”
“先生一介阴身,能喝这凡尘的酒?”简万倾嘴上也不吃亏:“通常我们给阴间的人饮酒,都是洒在地上,难不成先生要用嘴去舔?”
渔歌晚不仅不恼,反而被他说得哈哈一笑:“这倒是新奇,你们往地上倒酒啊,纯属浪费,坟里尸骨早已喂了蝼蚁,魂魄入了幽冥,你们的酒啊,流不了那么远。我喝不了,但可以看你喝啊!”
简万倾被渔歌晚强行灌血,得以见其阴身,后来知道那血是冥王夙的,莫名觉得有几分荣幸:“你家殿下呢,把我掳来又不会面,是何意思?”
“殿下去了莲花坡。”渔歌晚收起笑意:“殿下这段时日总是外出,先是去了百兽山,现在又去莲花坡,下个地方若我没猜错,必定会去青木海。频频重游旧地,怕是要想起很多事啊!”
简万倾自行就坐,拿起酒杯倒满饮下:“哦?他难不成失忆了?”
“孟章君着什么急,殿下去了莲花坡,很快就会想起你了。”渔歌晚邪魅一笑:“怕不怕?”
简万倾举杯的手一抖,莫非冥王夙还不知道莲花坡的事?自己这些年在梦魇中苦苦挣扎的场景,如今仍旧清晰无比,二十五年前的莲花坡,那时的自己,十岁不到... ...
莲花坡,东岭,万世咒,许含光,许宋,许姜... ...风之夕
简万倾的回忆鱼贯拥入脑中,最先响起的是儿时许宋尖利的声音... ...
“简万倾,你个野种!你凭什么和我们同吃同住,你就是父亲捡回来的一条野狗,别以为他认了你做义子,你就成了东岭的少主。”
儿时的简万倾少言寡语,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三岁入东岭,成了宗主许含光的养子,恰巧又有木系灵根,理所当然入了宗室内门修行,并由宗主亲传,当时的亲传弟子还有南宫轼。
简万倾的身世甚少人知晓,许含光不惜自毁清誉,对外声称简万倾是自己的私生子,为此在东岭没少遭受嘲讽。尤其是许宋,更视他为肉中刺、眼中钉,将之视作轩辕氏族的耻辱,仗着张扬跋扈的性格和长女的身份,处处对他排挤打压。
简万倾永远忘不掉五岁那年,许宋谎称宗主叫他,将他骗到荒郊野岭,孤身一人置身于黑暗之中,四周只闻凶兽咆哮,吓得魂不附体的场景。后来还是许姜带人将他寻回。
那时的简万倾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忌讳莫深,周遭虽都是闲言碎语,好在许含光慈祥仁爱,从不曾薄待他,并将毕生绝学尽数相传,为此许宋深恶痛绝。
一面是许含光的恩重如山,一面是许宋的鄙夷痛恨。简万倾修行努力,自强自律,只想换来世人青眼。
曾经他也想过,力争上游居宿位,为东岭争光,为父亲长脸。
直至十岁那年,许含光带他进了密室,交给他一张符咒,那是,一张人皮... ...
每个人都有欲望和贪恋,尤其是被长期打压之人,没有机会则罢,一旦有的立足的土壤,稍加阳光雨露,便可焕发蓬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