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女仆叹息道:“对,我永远遵循您的心意。”
“戴上面具后,男人、女人、富人、穷人,所有的差异全都消失了。没有人知道面具后藏着谁,所有人的身份都披着一层华丽的伪装。大家可以抛去性别、阶级、贫富,尽情欢舞,这多美好呀。”佩达尔小姐轻轻说道。
佩达尔小姐又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女仆扶着她回房时时钟指向下午五点。
离化装舞会还有两个小时。
小姐上楼时,又望了纪楚戎一眼。
纪楚戎听到她幽幽的叹息声。
“先生,请您一定要来参加舞会呀。”
‘宿主,小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场化装舞会?’
小姐回房后,屋外又开始下雨了,滴答滴答,淋淋漓漓。
‘她想救我们。’荒凉的,悲伤的善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火苗,飘飘摇摇,不肯轻易熄灭。纪楚戎道:‘她以为,宾客们是从岛外过来的。她打算让我们用面具和服装混淆视线,伪装成宾客,混进宾客的队伍离开这座岛。’
成功的可能性很渺茫,她却愿意为外来者创造机会。她的计划何时诞生的呢,是否是他们踏入别墅的那一刻,或更早之前,远在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前。
可惜,活动受限的佩达尔小姐不知道,岛外是无尽的海,宾客们不是从岛外乘船而来,他们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先生,如果重来一次,犯下罪恶的人是否仍会重蹈覆辙?”
纪楚戎无法回答苏珊的这个问题,她所敬爱的小姐却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无论重来多少次,佩达尔小姐仍坚守着内心的善良。然而她却是这栋别墅里,最先走向死亡的。
滴答,时钟一点一点挪向七。
滴答滴答,屋外雨声渐急。
第40章 绝域孤岛(13)
七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别墅大门敞开,宾客们如约而至。
面目模糊的幽魂们这次有了脸孔,惊异的、精美的、充满戏剧性的脸孔。他们身穿夸张奢华的服饰, 有的刻意模仿穷人腔调, 有的掐细了嗓音伪装成女子, 等夏晴他们大着胆子步入一楼舞池, 死的活的在糜烂灯光下混作一堆,分不出个彼此。
“你不下去吗?”陈策戴着一张纯白, 只在眼部掏空两道细长缝隙的面具,纯白的布笼罩住全身,布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泼了大量红色印迹,苍白中充斥令人嫌弃的恶意,倒很适合他。
纪楚戎摇了摇头。
相比其他人的浓墨重彩, 纪楚戎只是摘掉了他那根黑色的眼带,用一副半脸式的黑色面具取而代之。繁复的深蓝色宫廷装在此时普通到乏味的程度, 比起服装,人们更愿意关注穿衣人俊挺的身材。
有一些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无心搭理,专注地‘看’向舞池中心。
那里, 飘来了淡淡的海腥味。
一曲尽, 欢舞的人们彼此分离。
海腥气飘得更近了,纪楚戎等待的人如期开口。
“这位亲爱的先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分散四处的目光因这过分亲昵的语气聚拢过来,目光中心的其中一人, 戴一张白色面具, 金色玫瑰花纹从面具的眼底一路蔓延至唇角,以金、白为主的华美服装彰显贵族式的禁欲感, 偏偏那张面具的眼睛狭长,眼尾轻抚上挑,人们总错觉,从那眼部的开口后看到无法捉摸的戏谑。
至少有三、四个呼吸那么长,目光中心的另一人,黑面具的蓝衣青年,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走下长长的楼梯,将手放在向他伸出的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心。
白面具后传出闷闷的低笑,面具的主人是怎样快活呀,他的面具也跟着愉悦起来,冰冷的戏谑融化掉,只剩下金色玫瑰耀眼绽放。
还没走下最后一层阶梯,那人却等不急般轻轻一拉,纪楚戎感觉到一股大力,他小小地“咦!?”了一声,被那人抱进怀里转了个圈。
好在白迪知道分寸,在纪楚戎反应过来前已经将他放回地上,恰在此时,新的舞曲奏响。
“喂!你这家伙,低调一点啊。”一上来就那么引人注目,他是有多不将这个别墅放在眼里。
“亲爱的,咱们几个大活人就是不说话不动,也相当引鬼注意了。”
诶……说的也是呢。
纪楚戎又道:“你不是待在海里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你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白迪低下头,凑近纪楚戎耳畔,温声道:“小美人鱼在海里等呀等,等不到心爱的王子,于是她去向女巫求助,换来一双可以上岸的腿,作为代价,如果得不到王子的心,小美人鱼就会化成泡沫。”说完这个人尽皆知的故事,他突然道:“如果你是王子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美人鱼的故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纪楚戎道:“当然是找女巫想办法解除咒语呀。”
“……说的有道理呢,倒是你的风格。”白迪又道:“那补充个设定,小美人鱼得到双腿后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先杀死了女巫。”
这个美人鱼也太狠了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回答的方式不能简单点吗?”纪楚戎头有点晕,道:“你讲这个故事想告诉我什么?”
“我在锻炼你的反应力呀。”话是如此,白迪还是放过了他,直白道:“你发现了海里的秘密后,就不来看我了,我只好上岸来找你喽。”
“不是,抱歉。”还没反应过来,道歉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纪楚戎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晚到今天白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忘记与你交换情报了。”
“气死我了。”白迪用力将纪楚戎拉进怀里,右手摁在纪楚戎后背阻断他的退离,道:“你每次都搞不清楚重点。”
女巫很重要吗?情报很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呀,连垃圾都称不上。小美人鱼在乎的是什么?是变成泡沫吗?我在乎的是什么?是这个别墅吗?
白迪委屈巴拉地将下巴依在他肩膀上,脸颊触碰到冰冷的硬物,是白迪面具的侧边。
纪楚戎更懵了,他小心翼翼试探道:“白迪,你生气了?”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这句话落在纪楚戎耳中,不知为何让他心尖儿颤了一下。
“但我好委屈呀。”
委屈极了,腻着纪楚戎黏糊糊地撒娇。
这个时候,纪楚戎实在问不出口‘你在委屈什么’这种话,他思来想去,完全跟不上白迪的思维。
可是这场景莫名的熟悉,这人的语气,动作莫名的熟悉。
舞池的灯光华美至极,时而朦胧,时而耀眼,音乐幽魂,光怪陆离。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一个只留下残缺碎影的美梦。那个影子说着和白迪相似的话,做出相似的举动。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呢?
大脑死机时,身体的本能再度浮现,他顺从这直觉的指引,轻轻地偏头,以交颈的姿势蹭了蹭白迪的脑袋。
“别委屈了,是我不好。”纪楚戎笃定道:“一定是我不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何时埋下过如此荒诞的规则,竟看不得自己的宿敌受委屈。
纪楚戎语气里真切的自责叫白迪心疼坏了。
明明是白迪带着纪楚戎跳舞,甚至纪楚戎无知无觉间跳起了女步,然而他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心甘情愿地受着纪楚戎牵引。
尽情地依靠我吧,我愿意做你指下的提线木偶。
“逗你的,小傻子。”白迪笑起来,言归正传,道:“海里没有什么可探查的地方了,我清理了一些海怪,那些东西都没有神智,但是攻击性极强,呈现出一种莫名的愤怒。即使不争夺食物、地盘,它们也会不断自相残杀。”
“既然这样,你以后还是待在岸上吧。如果需要下海,带上我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哪怕话语里的担忧只是因为纪楚戎性格里的公正不允许他将白迪一人置身险境,可白迪依然感受到无可比拟的愉悦。
白面具的唇部忽然贴在了纪楚戎的唇上。
一触即离。
趁纪楚戎开口前,白迪先一步道:“说起来,你的舞跳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他可是清楚的,纪楚戎根本不会跳舞。
“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都会跳这种古典舞。”白迪也是,陈策也是,也太多才多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