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时候,唐泽还不高,就那么丁点大的小豆芽。
可站在这女人面前,对着她带哭腔的声音,他额角又跳了跳,觉得自己不是多了个姐姐,而是被塞了个妹妹。
找不到他就哭。
她到底怎么长这么大。
然而这夜的风温柔,旷野里空气清新。
他真切体会到她对自己的在乎。
那么多年了。
第一个重新让他感受到爱的人。
她陌生,却温柔。
笨笨的,却真诚。
口腔里还有巧克力的甜意残存,他动了动唇,声音干涩:“唐蕊。”
他记得她的名字,虽然那夜在旅馆,她只说了一次。
他看了眼她刚才擦到地面的手心,语气不觉柔和几分,虽然不明显:“别总是哭。你是大人。”
*
他们重新回了旅馆。
谢蕊眨巴眨巴眼,开始数钱:“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钱。我觉得我们先得找个地方长住。要不,我明天去租一个房子啊?”
她不问唐泽为什么不回别墅,也不问那场大火从何而来。
如果过去的记忆不够好,不够甜。
那从现在开始,她来多给一点甜,好不好呢。
正好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唐泽也没有亲人。
他们在一起生活陪伴,再合适不过了。
她对好好待他。
小少年沉默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她仿佛一只找到栖身之处的麻雀。
他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去哪里,和谁,活下去,都不重要。
外头的月亮更圆了。
他听到轻微起伏的呼吸声,回眸看。
女人躺在床上,抱着一叠现金睡着了。
小手把那钱抓的紧紧的,一副为它愁容到梦里的样子。
她像个贪财的小地主。
唐泽脑海蓦地多出一副画面。
假如有很多钱,她大概会捧着它们点到天亮,笑到脸抽筋吧。
日子平静的开始了。
谢蕊做起了老本行,很久以前的平面设计。
她找了很多公司,最终在一个小装修公司应聘成功。
知道唐泽不喜欢生人。
她租的房子,也比较偏,平时没什么来。
她尽力让小少年有安全感一些,一有空就带他去买好吃的。
他没什么胃口,她就努力让他对吃的感兴趣,以身作则。
“你蘸醋吃吃,好吃哒。”她今天煎了牛排,就着生菜,和一小碟自己混的底料。
小少年像个优雅的绅士,坐在桌子那一头,眸光静静的。
他看她大口啊呜吃,很久才动起筷子。
和他的漠然不同,这个女人对尘世的留恋几乎到了极致。
下雨了,就说今天不用被太阳晒啦。
天晴了,就说天气好晴朗呀。
她怎么都不会不开心。
就是白水煮菜,她也能带着他吃的有滋有味。
他没见过这么好满足又能把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人。
奇怪又陌生。
但…好像不讨厌。
吃完饭,谢蕊眯起眼:“十三分饱,我撑了。你呢?”
她眸子清澈,有小孩子的童真。
撑着下巴在桌子那头看他。
唐泽缓缓放下叉子:“七分。”
他回答完,微愣。
也不看对面笑眯眯的女人了,别开眸光,心里复杂。
食物对他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代表着羞辱。
白奇会想方设法让食物粗糙一些,伴着卑贱的辱骂。
他对它们甚至有了抗拒心理。
他活了下来,就只吃那么一点维持生存必须的东西。
人不受嗟来之食。
如果白奇做得太过分,他甚至一整天不吃。
有时候会去花园里洗一些叶子。
蒲公英的根、青色的叶子…
许多植物,他尝过它们生嚼的味道。
有些发苦,有些酸涩,有些带着小刺。
他过得像一只动物。
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天气晴朗,阳光高照。
和一个人浅笑晏晏的坐在桌子上,心平气和的吃饭,像一家人。
她对他的好,突如其来,又猛烈。
有时候他不敢接受,不敢习惯,不敢去真的相信。
因为怕失去时,会…不适。
饭毕。
谢蕊站起来收拾餐具,对面的小少年却冷淡的开口:“放着。”
他不要她碰那些,小小一个人,很主动的去包揽这个家里的一部分家务。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生涩,却很认真。
背影透着一股超越岁月的熟悉。
谢蕊怔怔看着他,忽然眼睛就湿了。
她想起多年以前,在有花草盛开的银亭路,那个客厅里的画面。
长大了的唐泽,宠她,对她好,给她做一桌子的菜。
吃完饭,也淡淡说“我来”。
记忆真残酷啊。
一个人记着这些。
她尽力抿住嘴角,不让自己露出难过。
可是心底又有近似灵魂震颤的恍然。
想到上上辈子,她遇见唐泽。
他毫无道理的纠缠,不可理喻的偏执深情,问她为什么不爱他。
他守着他,夜夜等她睁眼。
是不是…
因为她后来不见了呢。
而这副身体,和她后来长得一模一样。
可她看唐泽,一直像个陌生的疯子。
她用尽全力推开他,骂他,甚至还用拳头打他。
他那时什么都没说,只偶尔伤感地看她。
那种眸光,当时不懂。
而今全都懂了…
是她先招惹的他。
走进房间,谢蕊狠狠哭了一场。却不敢哭出声,躲在被子里抽泣。
好心痛。
迟来的懂得和心痛。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唐泽。
☆、第 38 章
小少年处理好了厨房, 擦手出来。
看到紧闭的卧室。
他盯着它看了十分钟,终于见她红着两只眼出来, 像只没吃到萝卜的红眼兔子。
她哭过。
唐泽抿唇,死死想了半天。
终于觉得,也许她是因为感动。
他洗了个碗,她就感动的泪如雨下, 还背着他。
真是…爱哭。
他生起微弱的愧疚心理。
那他以后试着对她更好一些。
于是谢蕊发觉, 小少年从某一天开始忽然变得有点温柔。
会板着脸来帮她一起摘菜洗菜。
她买的水果,他甚至会面无表情得削好了放她面前。
“谢谢阿泽。”谢蕊甜甜笑,不吝夸奖, “你真好。”
她的嘴像糖衣炮弹, 话语落到心里就激起涟漪。
小少年没被人这么夸过,耳根红着走开。
他常在暗处观察, 看她抱着电脑画设计图。
她似乎很容易困,常常画着画着趴在桌上睡着。
然后又忽然惊醒。
惊醒过来第一件事, 永远都是环顾四周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不应,她就一间房一间房的找。
找到后面,声音会带上哭腔的颤抖。
仿佛怕他忽然之间丢下她走了。
没被这么需要过。
唐泽很不解。
他看她像一种新奇生物, 既胆小又执着。
拿到工资, 总会乐哈哈地捧到他面前。
她最爱一张一张数钱,然后告诉他:“等我们存多一点钱,就去买房子,这样我们就有家啦。”
她总是说“我们”。
好像他们一辈子不会分开似的。
可没有血缘牵扯的陌生人,能在一起一辈子吗?
他们的家?
他常常盯着她一看就是小半天。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
一点一滴地分析她的动机、喜好, 乃至习惯。
后来,这种注视成了本能。
她让他的生活,从黑白死寂,重新变回分明彩色。
他开始记住她爱吃什么。
一颗一颗吃起来很麻烦的泥螺。
清新泛着翠绿的莴笋。
微甜微辣,还要蘸一点带酸的醋。
什么都来一点,像她这个人,掺杂他见过的所有美好景色。
他也终于开始接受她。
会在她睡着了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好让她别那么慌张。
因为她比他更怕更紧张,他就仿佛成了那个被偏爱的,不用患得患失的人。
他第一次有安全感。
唐泽变得好相处了,谢蕊既欣慰又感动。
她的小唐泽呀。
怎么会那么可爱。
她爱上“养娃”这件事。
尤其看着唐泽乖乖吃饭,气色一点点养好,心里更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