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窃窃私语,低低的嘲笑声起。
落霜心中焦急,并未听出徐夫人的言外之音,只疑惑小姐为何不似平日那样从容,反而在这样多的人面前出神,显露失礼之态,又听旁人笑声,隐约觉得被针对了,连忙上前拽了拽小姐的衣袖,“小姐,快入座吧?”
徐夫人视线移到了落霜身上,被逗笑了一般“你这丫头真是有趣,许久没有人能一语让我高兴一场,你是今年的第一个。”
落霜愣了愣,随即学着自家小姐的模样行了个礼,“多谢夫人夸赞。”虽然她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徐夫人觉得有趣。
徐夫人笑出了声,说不上是嘲笑多一些还是玩笑意味多一些。
盛徽兮垂帘。
徐夫人道:“你可知我夸你什么?”不等落霜回答,她又转而对盛徽兮道:
“怕是不知吧?不知也正常,我想着你们迟早要来我这的,便早几个月派我身边的徐娘子去你那代你好好教出些办事灵活的丫鬟出来,在你左右也能助你一二,不至于到了成怀什么也不知。”
盛徽兮抬眼,神色更淡了些,原来那徐姑姑是这徐夫人派来的。
徐夫人睨了落霜一眼,又道:“还是派去得晚了一些,你身边这丫鬟是完全不知道成怀的规矩。”
盛徽兮被徐夫人亲昵地握住了手,可心中完全不觉暖,反而微微发寒。
徐夫人道:“以后该叫你沈姑娘,莫唤什么小姐或盛小姐……这沈姑娘我叫着觉得十分亲切,一看你的眼睛更加喜欢了,你可要快些适应这里的日子呀,以后得长住的。”
盛徽兮的手轻轻从徐夫人手掌中挣脱,忽视了徐夫人停滞的笑容,露出一个较为清冷的笑容,“夫人客气了,沈表哥带我来只小住几日,为的是治病,不过我这身子如何都好不了的了,过几日就会回去。”
这也就无所谓叫什么姑娘小姐,也无所谓懂不懂规矩,办事灵活不灵活。
“那可不行,这次你们下山怎样也要将嫁娶之事办了才合适,你身体不好可能影响生子这事我听徐娘子说过,你不必担心,我早有主意。女子终要嫁人,后半辈子都要靠一人过日子,寻得好了后半辈子都过得好……”
徐夫人见盛徽兮不说话,便继续说道:“这好与不好,最重要的是人品二字,过几日你可好好看看我挑出来的人,你们二人到底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些,错过了求姻缘的好时候,不过没关系,徐家在成怀多少能说上几句话,怎样都不怕无人。”
盛徽兮神色沉了又沉,袖子里抓帕子的手一直没松过,前面是慌乱所以抓着,如今却是因为屈辱。
是当众被揭露伤病的屈辱。
是清誉被疑和嘲笑的屈辱。
更是刻意被怜身世贬氏的屈辱。
可……她无话可驳,无处可辩,无可奈何。
忽而脚边衣角被拽住,她低头见到了猫儿。
她眼眸一亮,将它抱了起来,每次抱小祖宗,就有种沈哥哥就在身边的奇妙安全感,亦如现在,小祖宗温暖又熟悉的触感和独有的淡淡清香透着神奇的力量,让她内心平静了下来。
“哪来的野猫?”一人道。
盛徽兮挠了挠猫儿的下颌,看向徐夫人的眼眸中渐渐染上清冷的锐色,声音微提,显露几分丝网般的尖锐,
“徐夫人,这只猫儿是沈表哥的,是野猫不错,可它比那些被骄养关起来的猫儿更加聪明漂亮。”
徐夫人笑道:“这话也是有趣极了,我还从未听说过——”
盛徽兮优雅地接上徐夫人的话,“从未听说过野猫比家猫聪明?”她噗得一声笑了,声音如竹身撞击水面出来的清灵空细,悦耳动听,开口却字字意味不明,
“夫人未听说过很正常,徐姑姑去了沈庄这些日子也未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在沈庄被一众丫鬟取笑戏弄,又因为挂不住面子,便把我那些聪明的丫鬟都赶走了。”
徐夫人脸色微变。
盛徽兮不待徐夫人开口便又道:“瞧夫人你,脸色都变了,莫不是觉得我辱了徐姑姑就是辱了夫人你吧?不妥不妥,徐姑姑记恨我吊着半条命死不了拖累她,后半辈子她大抵只能伺候我一个病秧子,夫人又哪里和她一般记恨我?”
她声调升升降降说话抑扬顿挫,说到伤心处时还似真似假的咳了一声,周身都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息。
徐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半。
☆、(十)
盛徽兮忽而转变的语气令得宴会气氛僵硬下来,特别是徐夫人一点点听明白盛徽兮话中绕来绕去的意思,脸色是一变再变。
沈鹤眯着眼睛蜷缩在盛徽兮的怀里,酒劲还没过,昏昏欲睡,耳边是盛徽兮的声音,听着像极了催眠曲,更加困了。
盛徽兮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最后停下来转身,面纱之下的声音依旧空灵纤细,开口之话却更加大胆,“夫人刚才所说沈姑娘我听着也十分亲切,也十分喜欢,可……盛朝为生烟玉之国朝,亦如盛氏为育烟玉之宗氏,如何敢用一句亲切便背弃?”
众人倒吸一口气,此女言语未免太狂妄,竟然拿盛朝说事。
落霜脸色煞白,拉住盛徽兮的衣袖,阻道:“盛……姑娘!”
她想起方才夫人所提醒之事,小姐二字入喉咙就硬生生变成了姑娘。
这句话成了火上浇油。
盛徽兮抓着帕子的手忽而收紧,“烟玉愚笨。”她瞬间收敛了气势,“烟玉之姓是取盛朝之盛字,夫人大概误解成了其余意思,才会说盛不吉利,此为烟玉之过,望夫人原谅。”
徐夫人惊道:“你……放肆!”
这丫头在讽她失言冒犯圣上,冒犯朝国。
沈鹤眼皮子一下子睁开了,不过不是被那大喊大叫的女人吓到的,而是因为盛妹妹抱他却忽然收紧的力度给吓到了。
他抬头,瞌意完全没有了。
他在盛妹妹的怀里,特别清晰地感受到盛妹妹身子在发抖,也不知是被那个大喊大叫的女人吓到了还是气到发抖。
他认识盛妹妹那么久,不是没见过盛妹妹生气,但从来没见盛妹妹生气的时候露出害怕的模样。
沈鹤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等着那个令盛妹妹如此的罪魁祸首,寻思着要如何让盛妹妹高兴。
在他的认知里,谁惹盛妹妹不高兴,他就去惹谁不高兴,如此,盛妹妹就会高兴了。
一声声响亮的鼓掌声伴随着一个戏谑地声音响起,打断了沈鹤的计划。
沈鹤望去,看见了熟悉的人。
那声音的主人徐承尧道:“母亲大人,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我在门口都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徐承尧身边还有两人,一男一女。
少女上前,身轻如柳絮,婀娜优雅的走近徐夫人,行礼道:“阿娘。”
一句阿娘便点名了此少女的身份——徐夫人的小女儿徐婉。
而徐承尧身边的少年,是亓官誉。
亓官誉追着沈鹤出了徐府,撞到了要去徐宅的徐承尧,徐承尧便拉着亓官誉一起来徐宅了。
徐婉面如桃花,时不时地看向亓官誉,对徐夫人说道:“娘,这是哥哥的朋友,亓官公子。”
亓官誉瞥了眼盛徽兮怀里瞪着亮晶晶双眼的猫。
徐夫人一眼看出女儿的心思,对亓官誉便亲切万分,更是把刚才和盛徽兮的不愉快都忘了,和亓官誉融洽闲聊。
三人说话,倒也没注意盛徽兮。
落霜松了一口气,还好事情没闹大,“小姐,你喝杯茶吧。”
盛徽兮却怔怔看着徐承尧出了神。
落霜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嗯?沈鹤看了看盛徽兮,又看了看那个被盛徽兮盯着的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有戏的节奏?
徐承尧与在场官人客套闲聊,亓官誉坐在席位上,眼睛直直盯着盛徽兮怀里忽而亢奋的猫儿。
徐婉一直注意着亓官誉,顺视线看去,一眼看到了身姿曼妙气质清冷的盛徽兮,小声问道:“娘,那是哪个家族的小姐?为何我没有见过?”
徐夫人笑容僵了僵,又道:“这位是沈庄来的……沈姑娘。”
沈鹤一下子站了起来,毛都气得立起来了,什么沈姑娘?还沈姑娘?你丫得叫沈夫人得了你叫什么徐夫人!
盛徽兮手疾眼快抓住了要跳出去的小祖宗,抚摸小祖宗的背以做安抚,也像是在安抚自己一般,随着小祖宗气焰消了,她也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