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过了数日,她才知道叶庭让说的那句“最紧要的是把病装好”到底是什么意思。颖军主帅身负重伤的消息传了出去,安军果然前来突袭,却被王处长指挥的轻兵剿杀,而后长驱直入,直杀到对方驻扎地三百米以内,取小胜后各自返回。接下来连续几日,便利用这种或长线迂回方式,或短线强攻配合合围的战术,皆以轻兵作为主力,所获不菲。
连着好几日的雨水,没有阻挡颖军的士气。大军修整数日,精力充沛,准备最后发起总攻,以求速战速决。
从之负责协助绘制地图,她在核对测量数据的时候,不免赞叹王处长的轻兵战术,“每每以两三百人,直取敌方数千人。以小博大,以少胜多,多让人惊叹。”
叶庭让道:“战斗,就是要以最小的力量完成最大的胜算。在兵强马壮的时候,其实并不惧怕敌人的挑衅,用这种方法,只是为了少一点牺牲。在敌强我弱的时候,便更要注重战术。是为了保全精力,以待时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里有永远的胜者,所以不愿意这么拖着,该给个了断,就给个了断。”
从之瞧了他一眼,道:“难不成你准备这一次就打到安阳城下?”
叶庭让笑道:“这倒不会,不过总有一日是要打到安阳城下的,希望这一日,不会太远。”
从之笑道:“有你这样的统帅自然不会太远。”叶庭让仿佛生了兴趣似得,“哦”了一声问道:“何以见得?”
倒没想到从之认真的想了想,答:“因为手握重权,仍然内心良善,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会因滔天的权势和泼天的富贵而动摇本质,以这样的坚定,自然可以直取敌营。”
纵叶庭让早知她睿智,也暗自在心中称赞,面上却打趣她,“你看的倒十分透彻。”
从之愣了一下,手里没停下活计,笑道:“我也没有真本事,只不过从小到大看的实在多,大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因得权贵而忘掉初衷的人,数不胜数。所以,相反的人,则必然可贵。天道轮回,自有因果罢了。”
她当日便完成了最后的核查交与王处长,次日清晨,王处长便亲自带了轻兵小队,深入敌营,直取高地,几乎毁了安军在城内的驻扎地。
只是,这一举动似乎彻底激怒了安军,在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安军几乎集结了所有飞机,坦克,连夜轰击城内,纯暴力的,毫无章法的。叶庭让只能率兵抵抗,交战持续了整整一夜,将近一万发炮弹射在城内,弹丸之地的洛河瞬间变成了一座火海,还有成片成片的尸体,几乎堆满了护城河。到处都有血腥的味道,城中的所有幸存的人几乎都在呼天抢地,惨叫不止。
许是战争持续了太久的时间,又或许是身心俱疲,叶庭让双眼熬的通红,从之知道消息之后,也十分沉重。两人相对无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之想到那一战之前,她甚至走到街上去安抚那些失了家园,饱受饿寒的人们。孩子们已经裹着棉衣,在断垣残壁上睡着了,而他们的父母,在三三两两商量着,明天该去哪里?该怎么办?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全都无处可逃,都将惨死在这里。
外面轰隆隆的一声响雷,竟是下雨了。从之站在窗边,瞧着那雨飞过窗柩,再从窗框上滑落下去,她伸出了手,那雨水在她掌心里越积越多,直到盈满则亏,统统一泻而下。她感觉手上湿淋淋的,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安阳的那场雨,那雨水也是这样,冰冷的流经她的指尖,她打开来一看,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的这句话是去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纪念日前夜写下的,感慨那时候的国破山河,就更有感我们的国家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
第18章 【十七】
到下午的时候,肖雍才抵达前线。叶庭让和他去看了布防,从之仍然在复核局部的地图。
肖雍联合王处长的轻兵队来了一招长线迂回,直捣黄龙。先用轻兵迂回挑衅,散其注意力,而肖雍安排好的盟军早就在洛河城外驻守,待大部队大举进发之时,盟军立刻与前头部队会合,完成合围。安军被逼不得,只得撤回十余里,想要退守洛河边缘,待时再战。这一退,却是正中了叶庭让的埋伏。洛河城外的旷野,设置了一条雷区,雷区之外,数十挺重机枪和上百条轻机枪组成的火网,很快就将无处躲藏,疲于挣扎的安军残部消灭干净,只留下了几个首领抓了活口,也都带了伤。
这一仗显然已经动摇安军根本,立时中外震动,连国外的舰艇都沿着河道南下,远远的游弋着观察战局。有国外媒体发表观点,说颖军若此时趁胜追击,或可直逼安阳城下,安军危矣。
谁也没想到叶庭让却在这时候选择鸣金收兵,叫人拟出了停战和平协议送去安阳,待这份文件被签下后,他脸上倒没有什么喜出望外的神情,只是仍有些疲惫。说,这样的战争没有任何胜利者。
安军投降后,舆论自然大力鼓吹叶庭让如领神兵,如有神助。仍然有一些反面意见,列举出了他对阵时的细节,说他并不像个会打仗的样子。叶庭让待得记者发布会结束之后,才坐上了回颍川的专列。
他在车上小憩了一阵,没想到却实实在在的睡了过去,却梦见了自己极小的时候,那时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季,那一年因着这时节有序,所以花儿开的特别好。他因为落下了课本,所以急急的回去取,方跑过月洞门,却瞧见了父亲正背着二姐,把她伏到肩头去摘那小花,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爹爹对姐姐们那样好,却对他那样严厉,总是打他。
原来他一直都是有遗憾的,从小的时候直到现在,随着征战的次数,胜利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的遗憾就越来越深。他现在才知道古书里写的“高处不胜寒”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只看着那报纸,满篇都是给颖军的祝词,却在后面一篇中,频繁的列举了他派人修桥,分散余粮的行径,被资深军事分析人员认为是:“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军事理论,虽颇得天资而取胜,然不作为常胜将军的品质。”
专列在丰州站停下做补给,正是晚饭的时候,从之听方定奇对餐厅交待说“少帅正休息着,晚餐先预备着就好。”心里记了一下,便下车逛了逛,又特意到那间老字号里买了点可口的熟食,带回了专列。
回包厢的时候正遇上肖雍站在她门口,那肖雍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说:“还是你们好啊,还有空玩一玩,哪里像我,仗打完了才是我最忙的时候。”从之有意瞧了他一眼,笑道:“你是瞎忙活吧。”肖雍没好气的啧了她一声,道:“这话可不兴乱说,我这真有事儿。”从之便问:“什么事?”肖雍道:“洛河城复建事宜起草。”
从之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情。便道:“洛河城历经此战,正是百废待兴,确实需要好好下一番功夫。”肖雍道:“可是有一些幕僚是反对的,说,和平协议不过定了两年,若是要再战,洛河首当其冲,所以根本没必要花大钱进行再建。”从之哼笑了一声道:“照这样说的话,房子塌了,就不用再建了?那人住在哪里?靠什么生活?是哪个幕僚?见识如此浅薄。老师如何说?”
肖雍道:“老师跟你是一个想法。不过这事儿你倒不必记挂在心,到底还是少帅说了算的,这本就是少帅提出来的。”从之道:“那就不必担心了。”肖雍停了停,却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怕有人会借着这个风,造成舆论影响,从而影响那件大事。”他这样一说,从之只顿了一下,便立刻反应过来。
奎北一战,是安阳因对易帜一事不满,从而进行的军事反击。如今奎北一战既大获全胜,照叶庭让的性子,势必得扫清军中的反对势力,完成易帜。按照之前的进度,下面一步,是享州张统制。
他这样给她一提醒,她心中自然明白了这事的轻重缓急,一时间只是坐着想心思,连晚饭也忘了用。等到列车九点正点再次发车的时候,她才拿了熟食去餐车热好,送去叶庭让的包厢,跟前的戍卫多半眼熟,便没有拦她。叶庭让这时候醒过来,换了衣服走出房间。他那包厢是个套间,一出来便瞧见桌子上摆着几叠小菜,并不是专列特供,便叫了一声:“方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