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
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
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
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
不行。
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
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
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
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
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
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
什么?
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
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
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
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
·
“寅末了,还没有搜到人吗!”
将军府中爆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随后是裨将砰地下跪请罚的声音。
“将军,实在是贼人留下得痕迹少,天色太黑,也没有人证,无从搜查啊!属下无能,还请将军降罚,再……”
裨将的解释声渐渐模糊,变成嘈杂噪音,吵得人头疼。
符骞用力按住跳动的额角,头疼仿佛缓解了些许,却又觉得整颗心都被一只大手攥紧,随时间过去,愈发用力地挤压着。
浑身发冷,难以呼吸。
他用力闭上眼,挥去黑暗中美人的笑颜,强行拽回一丝理智,沉声道:“下去,继续搜。”
已经搜了一晚上了,若不能摆出全城戒严的那种大场面,继续怕也是搜不到了。裨将想劝,但一抬头就对上符骞满是阴鸷与暴戾的视线,顿时缩了回去,打消了开口的冲动。
符骞座后,庾令白趁裨将抬头,也给他使眼色:快回去,不要想劝这种情况下的主公。
继续搜就是了,搜不到又如何,哪怕是为了让主公好过些呢。
裨将尽量小声地退下,庾令白合上门,转身便见符骞垂头坐在椅中,一手撑在额上,一手攥拳,唇角紧抿。
这是他极力自控时的模样。
除却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时的那一次爆发,符骞一直把自己控制得极好。但昨晚,继“寇平抓住了刺客”之后,连微在澄园中莫名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久违的暴虐的冲动。
像心头有烈火熊熊,使它无时无刻不能安生,每一跳都像是被灼烫着,又像是有人被囚在其中,捶打着自己的胸腔。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能体会这样的煎熬,明明除了去救出那个娇弱易碎的女人之外,他什么也不想做,偏偏这一件事,他无法亲力亲为。
行动就在第二日,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他不仅无法亲自去搜,甚至要叮嘱行动者需在暗中寻访,不得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砰。”他重重锤了一下扶手,心中焦虑仿佛随着疼痛发泄出少许,但更多的恐慌随即席卷上来,填补了那一小片空白。
他为什么没有把人接到将军府?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安排更多的人看护?为什么能这么放心地、明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依然与她分开这么久?
是他的错。
如果……如果连微真的因此而死,全是他的错。
血液在耳中轰轰地响着,他又一次捶打扶手,却没有再感到疼痛。有人推了推他的肩,他蓦地抬头,看见是庾令白站在身侧,冲他说了句什么。
耳中还有嗡鸣声,他没有听清。
庾令白又说了一遍:“姜遇求见,他说,他有连姑娘的消息。”
“让他进来!”
符骞说不好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出了口,还是被收紧的喉咙窒在了里面,但下一刻,姜遇确实神色匆匆地推门而入。
“将军,我的阿香——”他抬手,指节上立着一只寸许大小的鸟儿,“它嗅到了香丸的气息。”
那香丸,肃州城中他只给过连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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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符骞几乎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他紧紧盯着那只玲珑的小鸟,尽管一贯对这些奇技淫巧颇为怀疑, 但此时他也只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线索。
“带我过去。”他斩钉截铁道。
庾令白看上去想说点什么, 又咽下了话头,转而向姜遇道:“你能否判断香味的来源究竟是哪?”
姜遇略一迟疑:“现在隔得太远, 只知道是城西方向,依属下看, 多半便是……”
不是寇平宅邸,也是那附近了。
庾令白略略松了口气。寇平的宅邸距隆兴坊口不算太远, 如今也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打草惊蛇的隐忧, 可以放下大半了。
符骞已经做下了决定:“子清,你率人先往隆兴坊口去, 在那处安插好人手,随时注意寇平那边的动向, 我带一两人先同姜遇循香去看看。”
以符骞的武力值, 就算营救不成也不至于栽在里头。带的人少, 行动隐蔽, 也不易被发现,确实是个绝好的选项。
虽然更明智的选择是先把连姑娘放着——寇平宣称自己抓住了刺客, 自然不可能交一具尸体出去,连姑娘的性命暂时是无忧的。待寇平出头,彻底坐实他图谋不轨之后,再遣人去把人救下。
但经过这一夜,庾令白将符骞的焦灼看得明明白白, 心知是劝不下的。于是只顺着道:“卯正集会,届时不论是否救到人,主公务必到隆兴坊口来。”
为了打寇平一个措手不及,从而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完整的肃州,他们最好的机会,有且只有那么一次,容不得轻忽。
符骞郑重点头,而后披上一袭深色斗篷,随姜遇匆匆离开。
·
另一边,白曼青“收拾收拾”的话既出,连微就被兜头浇下一瓢凉水。
寒冬腊月的,衣裳本就被地牢的潮意浸得冰凉,才被体温焐暖一点点,就再次被寒意浸透。连微打了个寒噤,怒视白曼青。
“你这一身……啧,没法出去见人,洗一洗给你换一身。”白曼青接收到她的视线,神色未变,又朝一旁的侍从道:“去把绳索取来。”
一旁侍从还拿着水瓢,还在盯着连微扬起的脸,有些呆呆的。白曼青不见人应声,一转头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连微在地牢脏兮兮的地上躺了一夜,鬓发凌乱,脸上也沾了泥沙污水,初初看去只是个狼狈的囚犯。但这一瓢水下去,泥污被冲洗干净,鬓发打湿,自脸颊两侧垂落,尽管依然狼狈,那莹白如玉的皮肤和艳如桃花的五官却是再难遮掩了。
不仅如此,因为低热,连微眼角脸颊还带着薄薄一层红晕。热度蒸得她本该苍白的脸色越发鲜妍动人,加上纤瘦又窈窕的曲线被湿透的衣服勾勒出来,这一层脆弱感,足以激发任何正常男人、甚至女人的保护欲。
看,这寇平派下来,说是多么忠心耿耿的侍从,前几日还赞了她美艳动人,此时不就被这人勾了魂去吗!
若她没看错,侍从脸上甚至还隐有不忍之色。看到连微被冻得打抖,还一副想要去把人搀起来好好安慰爱护的样子。
白曼青的指甲在袖中深深嵌入了手心。
她心里那一点隐秘的嫉妒被翻了上来。
在澄园的姑娘里,她白曼青算是人缘最好的,像是园中姑娘的长姐一般。姑娘们有了心事常来向她倾诉,有什么摩擦也多会喊她去调停评理,她的碧云居是园中最常有人来往的地方。
究其原因,不过是她对外说过,她对将军并无妄想,只盼着在澄园中安安生生过这一辈子,别无他求。
她确实也没做出任何僭越的举动,从不像其他姑娘一般,绞尽脑汁地吸引将军的注意力。时间久了,姑娘们相信她并非竞争者,自然就同她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