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番认真的解释,倒叫庾令白不好再开玩笑了。他急忙从躺椅上起来,先行一礼,才无奈道:“主公不必顾及我,这些不过是本分而已,当不得辛苦二字。”
即使过了这么些时候,也还是会低估他这主公在某些事上的较真。
“说起来……”庾令白直起身,目光在符骞周身一转,想起了什么,“那女人,终于还是动手了?”
什么?符骞怔了怔神,才反应过来庾令白问的是连微。两人从西山别庄离开后经历了太多事,此时提起来,别庄中连微误听他们谈话从而被认作刺客的事情,竟是恍若隔世了。
险些忘了,连微在庾令白这里,还顶着个刺客的嫌疑。
“子清你误会了。”符骞解释道,“连姑娘并非如你所想。”
他将一路的事情简要说了几件,着重强调了连微的善意无害。庾令白却是越听,表情越是变得有些难言。
在符骞因为自己还在“重伤”,以委托庾令白看顾连微的请求结束陈述时,后者的神色已经称得上精彩了。
听完两人经历梗概的军师大人一半了然,一半怜悯地看着符骞,先问:
“这位连姑娘,可知道主公心意?”
符骞摇头。
“主公是想将佳人拱手让人,还是想收入囊中?”
当然是后者。
“那为何不将连姑娘接入将军府?”庾令白恨铁不成钢,“主公亲自照看着,不比托我看顾来得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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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将军府被太多人盯着。”符骞下意识道,“她过来太危险了。”
庾令白一时语塞。要从这方面考量, 倒也不能说错。但盯着将军府的人眼中看着的只有那个“伤重”的征西将军, 一个女人就算再美,又怎可能被当做目标?
无人注意, 那将军府反倒是比澄园安全的,主公这是关心则乱了。
“也罢, 人我会给你看着。”庾令白摇摇头,“只主公日后不可再这般行事, 总要让姑娘们知晓自己的情意, 诸般小意才派的上用场。”
点到即止, 话不宜太多,免得伤了主公信心。毕竟是千年铁树开花, 需要好好珍惜。
符骞点头。连微的事嘱咐完 ,他整肃情绪, 便又成了那个大将军:“可有消息寇平几时动手?”
说到正事, 庾令白也稍稍严肃了些。他后退一步, 推开躺椅向院外走去:“主公请随我来。”
他们所处的虽是将军府, 但符骞从前因要造出沉迷声色的假象好麻痹吴胤的警惕心,久居澄园仪阳居。故而对这片地方, 一直在此处理公务的庾令白反倒更熟悉点。
他们抄近道来到将军府书房,庾令白从新置的一排架子上抽出几沓纸,分别在宽大的书案上铺开:
先铺开的是一张纵览全城的舆图,墨笔简略得勾画出肃州城的结构,而在其中, 一片被炭笔涂出黑色阴影的地域格外明显。
“寇平胁迫这一带的大户人家与他同流合污,不仅大肆散布抹黑臣与石达毅的消息,更是令人伪作知情者假传政令,欺骗百姓。”
“据暗访,这一带的百姓多已听信了他的说辞,都认为肃州不日便将易手,易手后将落入甚至不如五年前的境地。”
寇平欺骗百姓说刺杀了将军的庾军师等人如今是尚在交接诸事,待权力全数收归掌中,就会露出真面目,大肆搜刮,以饱私囊。
平民无从知晓更高层次的消息,就算派下专人去辟谣,向来也是这类引起恐慌的传闻更易被口耳相传。
对官府的不信任被激起后,再多的解释也会被认为是居心不良。
流言发酵数日,这一片百姓颇有些人心惶惶。
“昨日得到消息,”庾令白又摊开另一张折叠仔细的麻纸,细细密密的折痕让人猜测这张纸曾被塞进细竹筒或是蜡丸一类的地方,“谋划数日,寇平就要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光凭百姓的不安或愤怒,什么也做不了。寇平这般做法,只是为了之后的行动铺垫好适合的土壤。
“他遣人往隆兴坊前搭建了一座木台,旁边的极远楼上也有人去探过,还不知是做了什么准备。”庾令白在舆图上隆兴坊所在之处画了一个圈,这是那一片阴影隐约形成的半圆形的圆心位置,与将军府所在之地最为接近。
这么一画,墨圈顿时就像统领了后面那一片阴影一般,与将军府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静听半天的符骞沉沉道:“这是要借民众之力,冲击将军府。”
“我与坚之也是如此想的。”庾令白在舆图上一划,“大半军力仍在我们手中,镇压寇平不难,难得是如何将平民从此中摘出去。”
若是强行镇压,势必会伤及无辜,这是他们绝不乐见的。寇平如此作为,未必没有存了仗着他们爱惜百姓而逼他们退让的心思。
——若是符骞未归,庾令白二人确实得为此头疼一番。
好在符骞回来了。那么只要能在火势未达全盛时打出这张王牌,就如泼冰于炭盆,一切祸患都能迎刃而解。
庾令白看了一眼衣上还沾染着泥垢污渍,浑身写满风尘仆仆的符骞,不露声色地舒了口气。
“主公回来得还算及时。寇平那人既已备好了地方,我们正可顺势借用一番,也算没有浪费人力物力。”
在人流量最大的坊市前建起的木台,固然是进行宣讲,给已经蓄势待发的恐慌添上最后一把火的好地方,却也是打碎流言的泡沫,将一切反转,阴谋公之于众的绝好去处。
“在那之前,”庾令白带着点笑意道,“主公还是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在将军府的密室中养精蓄锐吧。”
“伤重难行”的那个将军由暗卫扮了这么些天,自然还是原样扮下去,才不会引人怀疑。
“那个小美人,”说到身份突转的连微时,庾令白的神色依然有点难辨,“我明早便遣人出去接,主公就不用挂怀了。”
·
庾令白自然不会妄言。第二日一大早,一辆简朴但结实的马车就停在了城外小院的门口,赶车的人带个压低的斗笠,深深遮住脸孔,安静等人出来。
连微得到通传,匆匆忙忙赶到前院,见到这么辆无名无姓的车,顿时有些犹豫。
虽说应当无人会盯上她这么一个普通人,但这辆车的情状,故作平凡得有点可疑了。
澄园会用这种与整体气质大不相符的朴素小车吗?
犹疑间,辕座的车夫忽然向她倾身。连微被惊得猛地后退一步,却见车夫掀开斗笠前垂下遮住脸孔的麻布,露出属于青年的常年带着点笑意的面庞:
“怎么,在担心什么呢?”
“…姜遇?!”
连微怔愣片刻,惊喜道。这给过她诚挚劝告的青年,许久未见,还是那么明朗活泛。
“嗯哼。”见连微顺利认出自己,姜遇满意地轻哼一声,“军师命我来接你,上车吧。”
入城的人不多,他们统共也没等多少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谈与符骞有关的事情,他们就天南海北地瞎扯着,从早市卖的杂货扯到马车的装饰,是久违的放松。
到得澄园门口,连微正要同门口侍立已久的婢女一同进去,姜遇突然招手,示意她到近前来,附耳道:
“军师让我带话,说澄园里人多口杂,务必谨言慎行。当初你与将军一道去西郊别庄的事不是秘密,定会有人来问你将军的消息,若是遇见了,只需一问三不知便可。”
连微认真表示记下。姜遇弯了弯眼睛,又小声道:
“虽说当初建议你去找将军说清楚而非直接用毒,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你的经历,我听军师他们的话也猜出了个大概,当真是险中求胜,听说还与将军有了些许……?”
话没说完,但那眼神和语气,但凡是八卦群众,无有不能秒懂其中含义的。
连微被他的直接闹得微红了脸,小声斥道:“道听途说!”
姜遇笑了起来:“不论是不是道听途说,总之我只祝你得偿所愿。将军是个好人,女子能托付给这样的伟丈夫,可是绝好的归宿了。”
“走了!”
他朝连微眨眨眼,放下斗笠上的麻布,转身握住缰绳,一声清喝,马儿便哒哒地又跑了起来。他的身影被马车遮挡,只从旁伸出一只手,用力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