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就叫锦儿吧,锦绣山河的锦。”
“人在军中,纪律严明,岂可万事随心、率性而为……”
“若是尽我之力,能护父老不再颠沛流离、家乡不再毁于战火,舍命亦不悔,更何况寻常女儿家的安稳日子。”
“……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自会带你出阵……”
“我喜欢看这人间的灯火,胜过天上的星辰。因为每一盏烛火之下,都有一户幸福安乐的人家。”
……
“……不要再无能为力地躲在大营中看你们浴血拼杀!锦儿要与婉儿姐并肩而战!”
……
着火的街道中,不时有砖木落地的脆响。残破的战旗闪着点点火星,被仲夏本不该凌厉的夜风使劲地撕扯。急于寻人的锦儿疾步在废墟中穿行,却冷不防见前面有黑影一闪而过,不由惊得蓦然站住,定神一看,居然是身着白炎军衣装的一个兵卒,此刻已拿刀指着他。从未跟人以命相搏,锦儿觉得全身的血瞬间都往头上涌。
“若不是他死,便是我死!”至今没有杀过人的他难以接受这种疯狂的念头,但是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兵刃相交,锦儿毕竟是没有实战过的孩子,拼杀之中,一直被压制。眼看气力渐渐耗尽,锦儿心中蓦地腾起一股韧劲,有声音爆发般执拗地呐喊:“我怎能死在此处!我还没有找到她!我还没随她出阵!她怎能死!我怎能死!” 他猛地发力挡开对手,上前一步直刺敌兵。看着汩汩冒出的鲜血,锦儿几乎窒息,但是——也许此刻,谢婉也会被人像这样刺穿胸膛!锦儿浑身一颤,转身跌撞着向城东奔去。
找到谢婉的时候,锦儿几乎已经认不出她来。红色的披风残破不堪,身上的铠甲沾满了血污,脸上也有箭伤。
“你来干什么!”谢婉吼道,双目闪着刺眼的光芒,说不上来是愤怒、激动,还是奔涌而出的莫名情绪。
“婉儿姐!快走!”锦儿急切地唤她。
“城未失守,守城大将岂可弃城逃生!”谢婉厉声责问,死死地自绝退路,不留余地。
“你不走,我也不走!”锦儿没有一丝退缩的神色,铁了心一般断然抛掉了离开的念头,“我要追随婉儿姐……”然话未说完,一阵箭雨袭来。谢婉拉着锦儿便跑,奔过几座断壁残垣,然后猛地一把将他推出几步开外。“走啊!我叫你走啊!”
锦儿一句话不说,满脸决然的神色,如同长了根在地上一般站着不动。
谢婉紧拧着眉,灼心的焦急化作长长的一叹,只摇着头走过去,望着火光映红的那张年轻的面庞,已经一如她那般坚毅又倔强。她突然张开双臂,将锦儿紧紧拥进怀里,仿佛要用身心将生命中最宝贵的、最想要保护的人牢牢包裹。她在他耳边温柔又坚定地低语:“锦儿,活下去,一定,活下去!”
锦儿错愕,心中猛地一震,待要伸手出来回挽谢婉,却惊觉颈上有针扎的刺痛,手足瞬间脱力!
“你!”锦儿满腔的愤怒与慌乱,只融于这一字。
谢婉稍稍松开手,脸上绽放一个从未有过、以后也再不会有的笑容,仿佛了却了心中最后的牵挂,完满又欣慰,那张笑脸就像宁静地开在永世太平之中的花,能让战火烽烟都倏然消散,只在锦儿的眼中一闪而过,转眼熄灭。
“带他走!”谢婉将锦儿推给旁边的军士,“药力可以维持两个时辰。你们从北门走,马上!”即便在这城之将倾的时刻,她下命令一如往日的干脆利落,不得半点含糊或惊慌。
锦儿伏在军士背上,失去意识前,挣扎着抬起头,看那个一身战甲、沾满血污的身影向火光明灭的废墟深处走去,他一声一声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呼唤她的名字,然而她没有回头。呼啸的风声和漫天的红焰,渐渐淹没了一切。
崇宁七年七月,白炎军攻城,是为乱始。
守将谢婉率众苦战,不得援。
七月廿六,城破,婉力竭被擒,不肯降,为炎军枭首。
——《天阑城志?谢婉传》
城破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苏锦。他仿佛已随那一夜的天阑城一起陨落,消失在人世间。
第13章 尾声
崇宁八年春,天岁被攻陷,从此,一个时代一去不返。
白炎攻入天岁后,自立为王,二月即位,改元永初。
永初二年五月,曾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简辽被炎帝赐死,尸身按其遗愿,葬于天阑城外一处荒郊,墓碑上不刻姓名,单刻一个“悔”字,墓志铭也只得一句,曰“悔未能战死沙场,实乃戎马一生之最大耻辱”。
永初十年冬,炎帝崩,未在身后留下任何遗诏,江山无主,顿时四方诸侯再次起兵作乱,皆欲争先夺下天岁,方可称王,一时战火燎原,天下大乱。
如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大军压境,天阑告急。
守城将领闻风,连夜弃城而逃,守军几乎阵脚大乱。值此危急关头,忽有城中一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守夜人,振臂一呼,率一城军民揭竿而起,誓死抗敌。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依旧难分胜负。入夜,攻城敌军忽见城头火光中映出一手持□□的飒爽剪影,长发随血色披风,在猎猎风中傲然招展。
当所有人因震惊而陷于一片沉默之中,猛然有人高呼一声“谢将军!护我天阑!”顿时城中一呼百应,士气大涨,一鼓作气击退心胆俱裂的攻城敌军。全城上下一片欢腾。
然而据当日城上兵卒所述,待烽烟散去之后,领军的守夜人一言不发,踏青石台阶而上,缓缓走到持□□的假人身边,凝望片刻,取下右脸上蒙了十年的遮丑方巾,单膝跪地,良久不肯起身。
数月之后,这位传奇一般的守夜人自天阑起事,直取皇城,继而出兵,彻平四方叛乱,终于永初十一年即位,改元太业,成为一代新帝,君临天下。此后又有宫人传言,这位勤政爱民的新帝虽是夺了天下,却不是那种醉心王座极权之人。若说他真有什么执念,除了长剑不离身之外,便是爱在夜间登临高台,独自一人静静地向西南方向远眺。然而终究无人知道,他究竟望到了什么……
太业后,天阑城中始有谣歌传唱。
歌曰:安危何所系,天阑谢将军。
太业三年,城东设谢婉衣冠祠,祭拜者众,香火终年不绝。
——《天阑城志?谢婉传》
完
风起天阑
崇宁七年七月,白炎军攻城,是为乱始。
守将谢婉率众苦战,不得援。
七月廿六,城破,婉力竭被擒,不肯降,为炎军枭首。
八年春,炎夺王城天岁,鸩敬帝,清朝堂,废宫室。
二月即位,定国号周,改元永初。
永初十年冬,周帝崩,朝野翻覆,诸王皆谋自立。
时有乱军夜袭,见婉披发执枪于城上,肝胆俱裂,乃退。
十一年,新帝彻平乱登基,改元太业。
太业后,城中始有谣歌传唱。
歌曰:安危何所系,天阑谢将军。太业三年,城东设谢婉衣冠祠,祭拜者众,香火终年不绝。
——《天阑城志?谢婉传》
作词/文案:Finale
作曲/编曲/演唱:河图
女声:流月
火光凄厉地照亮夜城破时天边正残月
那一眼你笑如昙花转眼凋谢
血色的风把旗撕裂城头的灯终于熄灭
看不到你头颅高悬眼神轻蔑
焚成灰的蝴蝶断了根的枝叶
挣脱眼眶前冻结的悲切
鲜血流过长街耳畔杀伐不歇
守护的城阙大雨中呜咽
多年后史书页还把这夜撰写
青石长阶染尽生离死别
耳闻的像终结眼见的都毁灭
温柔的最决绝坠落的曾摇曳
恍然间已诀别正褪色的长夜
破晓之前洗去所有罪孽
有人喊你名字直到声嘶力竭
若魂魄能知觉黄泉下不忘却
不记得阴晴或圆缺我看过花开和花谢
渐渐地回忆起喜悦与恨有别
王城的姓氏都改写我还在这里守着夜
等什么从灰烬里面破茧成蝶
是命运在轮回熟悉得像幻觉
火烧破天空星辰都倾泻
马蹄踏碎落叶四方边角不绝
血滚落尘土像那瞬艳烈
太遥远的岁月看不清的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