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小酌+番外(14)

或者说,其实阿玉这些日子不来的时候,我也相同地在躲着他,并且愈发不敢正视那张羽睫飞扬、顾盼生辉的容颜,我怕我终有一日会忍不住同他说,“八极宫就不能有男妃么。”我想,那样的话,无论我像谁,想必阿玉也立马将我逐了出去。

我只得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说。

泪眼花花里,阿玉满意的瞧着我两束软发被他盘地歪歪扭扭,随即又替我换了身衫子,冰凉手指触到我的肩膀时,我打了个寒噤,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仍旧是美人祸水一位,却让我心中平添拥堵。他安慰地亲了亲我的脸颊,嘴唇温软却冰冷。最后上下细细打量了我好几眼,眸中尽是我不明的情绪,而后便将我抱出了八极宫。

临行前,他掂了掂怀中的我,莞尔一笑,“小白瘦了许多,这可不行,原先白白胖胖的才可爱。”

我“吃吃”一笑,将头挪到他耳边,看着他如同雕琢精致的玉白耳垂,说,“文先生说过,要长高了才会瘦。”

青丝不换白发,若是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被你拥在膝头,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西海极殿,第三次正式来了此处,却没了前两次的或紧张期待,或纯粹欢欣,心中尽是平静。我看着殿中铺满了绮丽地毯,火红珊瑚摆在两侧,一位盛装美人端庄地站在殿中,不可方物,而我同阿玉站在殿门前,他一脸莫名笑意,我一脸不可置信,可不是活像凡间傻儿子娶悍妻的模样么。

该比舞难那个老疯婆子还老的待嫁闺秀,却是活生生的美人,并且她身后一众或黑或白的胡子拉碴一大群老头子身边的大箱子,隐隐透出华丽珠光。

阿玉轻声同我说笑了句,“九重天也不似从前那般道法昌盛,仙风浩荡了嘛。”他低低的声音里是活生生的讽刺。

而容泽大美人见到阿玉抱着我出席,似乎也惊了那么一惊。不过不愧是比舞难更经了场面的老闺秀,她迅速摆回了端庄姿态,且笑不露齿,取着手中团扇掩面,轻声道,“这位可是西海龙族神尊玉枯舟陛下?”

所幸殿中噤声,否则她这句话便如同蚊蝇窃窃。

只是无聊的美人到底还是个美人,且身份高贵,于是,阿玉很有礼的将我放了下来,上前迎了容泽,我本来欲偷偷溜了去寻冬寒,却见阿玉托了容泽的纤纤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随后抬起了头,朝容泽自以为潇洒倜傥地笑了一笑,“谢天帝厚爱,将容泽天女委身于西海。”

容泽羞怯的笑了,“妾身才好好生感谢一番龙尊厚爱。”

阿玉今日还是黑底银缎的长袍,只是从一只妖娆翩跹的蝴蝶变成了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蝴蝶,只因着他身旁笑得矜持优雅的容泽一双招子正滴溜溜地在他身上巡梭,还紧紧捉住了阿玉的手不放,大殿里的一众仙人皆眉开眼笑,这让小白大人我很是不满意。

可我既是天真纯善的夜小白大人,怎么会不让这个迎宾礼更正式隆重一些,或者说更活泼一些呢?

当即用力捏了捏手里油纸包着的糕点,这还是方才阿玉临出夜央殿时递给我的,怕我这会儿饿着肚子好偷吃,糕点啊糕点,虽然你美味,可也比不上夜小白大人的终生大事,只能对不起你了。

于是我也学着容泽,迅速堆上一副谄媚的笑脸,然后迈腾着小步子,在这重要的一刻,一把打断了他俩满脸虚伪的友善交谈。

容泽看见了我,突然双目放光,“迦叶尊者?”随即又止了那忽然的震惊,换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眸光闪烁,似乎是诧异,“不对,迦叶不会这么小。”她看着阿玉,阿玉却笑而不语。

这时被晾在一边的我眨巴着眼,朝容泽怯怯说到,“您就是天女大人么?”

她微微蹲下身来,“好漂亮的孩子。”说罢便欲要拍拍我的脸,却被我迅速闪开,躲在了阿玉身后。容泽一脸讪讪,手伸出来,又不好就此收回手去,在一众大小仙人白生生的目光里,她一双芊芊素手便如同砧板上的死鱼,动弹不得,而脸上的笑也僵得恰到好处,依旧不卑不亢。

阿玉却还是把我拉了出来,往容泽面前一递,“小白有些怯生,天女请见谅。”

容泽便就势重重的在我白嫩小脸上揩了一把油去。哎哟,好疼!

有仇不报非小白,我弯了一对眸子,朝她笑得天真无邪,“天女大人,听仙官儿们说,你有一万岁了,是真的么?但是你好漂亮,一点儿也不见得比阿玉老。”

容泽约莫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这一番夹枪带棒。唔,都是随着文劫学来的,那厮以往教书时经常当着我面损舞难,且难得的一句长话里,能不带一个脏字儿把舞难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溜儿贬一遍。

好半晌她将将反应过来时,眼里瞬间透着绿光,与我对上,一边温柔笑着,一边磨着牙,“龙尊陛下,小小白好生伶俐呢。”

我又转过头,猛然瞥见阿玉一脸“吾家小白初长成”的表情,这厮居然在窃喜?!便又朝他朗然一笑,扑到他怀里,“文先生同我说过年龄辈分一事,照仙界里来说,阿玉比天女大人小了一半儿,那阿玉是不是要称呼天女大人为仙长呢?可是天女大人日后是要嫁给阿玉的呀。若是照凡间的来,阿玉已经是爹爹了,那天女大人岂不是老祖宗?”

大殿里四处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即便是静得连一根针的声音落地都能听见。

阿玉搂着我的手从容不迫,只慢腾腾走了过去,将我递给容泽,“你抱抱他罢,小孩子怯生,也不懂事,毕竟西海于九重天而言,不过荒野小池,天女别见怪。”

于是我便被转到了容泽怀里,容泽接过手的那一刹那,我差点以为她要将我扔下去。

容泽巧笑倩兮,一边用力勒着我的肚子,一边温柔道,“怎么会呢,枯舟陛下倒是不要见怪才好。”

我终于亮出了手中已经油纸里已经被揉皱成一团的糕点,递了出来,朝着容泽道,“天女大人,这是阿玉给我的糕点,大人莫嫌弃。”

在容泽疑惑的目光里,我朝阿玉怒了努嘴,他粲然一笑,“本君便是小白口中的阿玉了,小孩子家家不用太过拘礼,年少时能顽便让他顽罢。”阿玉太会信口雌黄了,我可不会忘记谁前些日子在我夜央殿里将我玩伴的腿给打瘸。

容泽迫不得已接过我手里的糕点,我虽不动声色,看着她眼中隐隐泛出的光便晓得她已经知道我在耍她了,于是嚷了两声让她将我放了下来。

“天女大人好好同阿玉耍,八极宫里还有许多小哥哥哟,一个个都很得意趣的。”我朝后头挥了挥手,谁也没看,便堂而皇之地从极殿里走了出去。

大概同容泽的梁子,便是从这时结下的,自最初起,我们便是两看两相厌。

是的,我无礼,而且无赖,还小气得紧,我便是看不得阿玉同容泽两人甜甜蜜蜜地小俩口一家亲,还没成婚就如此亲近,羞也不羞,果然是个嫁不出去的大家闺秀等不及要老牛吃嫩草了么。

今日我已然好生耍了一番无赖,也不想看阿玉的脸色,心里直呼爽利,终于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憋着的一口鸟气,将我关起来罢,把我同冬寒一起关起来。

拉过四五个侍官问起,才得知水牢的位置,偏我不识路,七转八转了许久才寻到那一处。

我从来以为,除了我与冬寒相遇的地方,八极宫里再没有这般阴森的地界儿了,就连水牢外间我也嗅得到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冬寒在这里。

我推开守门的将士冲了进去,水牢只有一间,却阴森宽阔,绿白绿白的荧光倒映在牢房顶上,投出森然光圈,巨大的水池里的水浑浊腥秽,隐隐看见有个瘦弱的身影被吊在偏僻角落里,膝上仍旧有灰红斑驳的血迹,粉白衣衫已然辨不出原先样貌。

我蓦然鼻尖酸疼,喉间哽塞,淌过了齐胸前的污水,慢腾腾挪了过去,用最轻微的姿势小心翼翼抱住那人瘦弱的腰, “冬寒,小白来了。不怕啊,不怕…”

最终还是瘪着嘴哭了出来。

污糟的头发或者干裂的嘴唇,却丝毫也不影响冬寒的美,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得不成样子,“本来就不怎么好看,这么一哭…更丑了。”

阿玉也说过这一句,当时的我被冬寒割伤了脸,心里还同那粉衫子的漂亮小童子不共戴天,现下他却成了我的至交好友。我眼泪哗哗地落,踮起脚来用力扯着拴住他的绳子,“你才丑,不止丑,还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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