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把阿娘的妆匣摆到她面前来,看到里面金银零落,却没有看到过她的。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声音平静又柔和,就像是束氏过去曾经千百次教导、责罚、规束她的时候一样。
束氏忽然转过头来,叫了声“阿烟”,嘴角微微翕动了几下,乞求似地看向了一旁的束太太,道:“要不然……”
束太太却已经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楚烟的背,看见束氏的态度,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道:“要不然什么要不然!闺女自己都想明白了,你这个当娘的,还要来拖孩儿的后腿,得亏外甥闺女没有随了你的拿不定主意……”
束氏的话就咽了回去。
她看了楚烟一眼,小姑娘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看着她,也没有看着束太太,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面上的神情沉静而空旷。
见过阿烟的人,都说这个小姑娘既不像她,也不像四郎,生得有股说不出的贵气和漂亮,以此恭维他们夫妇会生养。
四郎听见这个话,只是一味高兴,一味憨厚地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当年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和天家顶尖的美人生出来的孩子。
束氏心里忽然一顿,不知道今天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她拉住了兴高采烈、当时就要出门往李家去的嫂子,低声道:“也不在这一时,阿烁就要散学回家了,我特……特割了肉回来,好歹也吃一口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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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天气还有些凉,惠安长公主府的房间里仍笼着炭盆,却已经把缎子帷幕都换成了纱,轻/盈质密的上用宫纱毫不心疼地糊在窗格上,被光投下烟似的影子。
绣着大幅牡丹的屏风隔断了房间里柔暖的烟气,碧纱橱的门虚虚地掩着,垂手站在门口的丫头们屏气凝神,一声也不敢出、一步也不敢走。
房间里传来银铃似的笑声,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从襁褓里就受封的妙真郡主江泌丢下手中的纸牌,牵住了对面少年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道:“一定是表哥耍赖偷了我的牌,表哥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家。”
侧身歪在她对面的少年唇角微勾,挂着一缕笑意,张开了手臂,漫不经心地道:“我可没有耍赖,不信你来搜。”
江泌嘴巴高高地撅了起来,果真隔着桌子扑到了少年身边,一双小手在他衣袖、手臂上来回地摸索。
那少年纵容地微微笑着,一面道:“明明是你捣鼓出来的博戏,输了反要说我耍赖,哪有这样的道理。”
江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不服气地嘀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藏到衣服里去了……”手一路按捏到了少年的衣襟前。
门口的丫鬟忽然抬高了声量,道:“公子来了。”
少年清了清嗓子,推着江泌坐直了身子,年轻男子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目光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身上,神色也只是淡淡的,垂首行礼道:“太子殿下也在泌儿这里。”
太子闻人御以拳掩口,挡去了面上尴尬的神情,干咳了一声,道:“大表兄免礼。”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2点左右会有个二更,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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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汜是惠安长公主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一贯受到皇帝的偏爱,即使是贵为太子的闻人御,在他面前也有些隐隐的忌惮。
闻人御很快就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道:“孤去看一看姑母,也就该回宫去了。”
江泌轻轻“啊”了一声,有显而易见的不舍,但扫到江汜冷淡如冰的面色,不由得把后头的话都咽了下去,也跟着起身,站到了江汜身边,乖巧地道:“表哥慢走。”
闻人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江泌偏过头来看着江汜,试探着道:“大哥要不要吃茶?我昨天叫灶上人做了碗奶茶,大哥也尝尝?”
江汜面色一动不动,低头注视着江泌,他目光冷淡,虽然没有情绪,却让江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私自调了我手下的人出京?”
不带温度的问话响在耳边,江泌心下微微一紧,硬着头皮道:“我听说……”她低着头,磕磕绊绊地道:“听说永州的红绡比京中的宫样还好,就想使人去买些回来看,我身边的人都是从小没有出过京的,因此借了大哥的人手。”
小姑娘说着话,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受了惊的红彤彤的眼睛。
江汜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对上她眼底的水雾,又不带情绪地挪开了,江泌看不出他会不会有一点心软,被他冷冰冰地扫视着,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到了喉咙口里。
片刻,她听到年轻男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道:“以后不要擅自动我的人,有什么事当面来说。”
江泌心下蓦然一松。
江汜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旋就拂袖离开了房间,江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整个人脱力一般坐在了椅子里。
小说里对女主这个哥哥的着墨不多,只写到他性格冷漠,很少过问后宅的事务,即使是女主被从乡下接回京,一直到后来做了皇后,都和这个哥哥不太亲近。
她穿过来之后,一直和长公主相处比较多,这还是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个哥哥,才体会到“冷淡”这个人设背后的可怕之处。
江泌是半年前看到这本名叫《千金为后》的小说的,这是一本套路很常见的真假千金梗古言甜宠文,完全是因为文中有一个和她同名的女配,才吸引住了她,最后熬夜追完了全文。
文中女主江楚烟是长公主的女儿,从小被人抱错,流落乡野间长大,长大后被人察觉,才被接回京城。
一个粗鄙、怯懦又没有修养的女主,连妆花和提花都分不清楚,太子送给她解闷的小兔子,她却把兔子养成了臭烘烘的一窝……这样的一个女主,只因为是亲生,就受尽公主母亲、皇帝舅父的宠爱,又嫁给贵为当朝太子、俊美又痴情的男主,从太子妃到皇后,一路椒房独宠,荣光无限。
而和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在女主回京之后,虽然没有被送回乡下,但就像是留在女主光环之下灰蒙蒙的衬托,明明是从小接受贵族教育长大,那样优雅端庄,却慢慢地没有了姓名。
江泌在看文的时候,就屡屡被气得咬牙切齿,一夜都没有睡意,只想看到最后,看看女主和女配的结局。
最后女主做了皇后,女配却一直没有成亲,就无名无分地住在长公主府里,最新章节上作者标了“正文完”,表示后续还会有番外,江泌气愤地连砸了几颗深水鱼雷,留言要作者赶快给女配写一个甜甜甜的结局,才丢下手机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古雅富贵的房间里,床边围着穿红着绿的丫鬟,叫她“郡主”:“您睡了一整日,殿下十分的担忧您。”
她成了书里被抱错的假千金,妙真郡主江泌!
在惴惴不安了两、三天,发现书里的母亲、惠安长公主殿下并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以后,江泌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也许这才是她的宿命,她就是真正的郡主本人!
而如果这本该是她的人生,却又让她提前得知了命运,那她又凭什么要让江楚烟来破坏她如今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当时看文看得并不那么仔细,她也不至于用了这么久,才确定江楚烟进京之前生活的地方……
江泌瘫在椅子里,死死地捏住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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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荷叶镇里,楚家的一顿午饭等到了未初,饺子排在竹帘上都失去了原本的圆润挺拔形状,说好散学回家的楚烁也迟迟没有回来。
束氏从最初的耐心,到最后肉眼可见地坐立不安起来。
楚烟站起了身,提醒道:“舅母还没有用饭,先给舅母准备些吃食吧?”
束太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地称赞这个外甥闺女有眼色,束氏却变了脸色,道:“你阿弟至今都没有回来,你心里还只记挂着吃,不知道出去找人?”
束太太看着束氏,又看了看面色不变的楚烟,不由得微微有些诧异。
束氏从小就进了贵人府,虽然后来也给家里兄弟帮了些忙,但毕竟内外有隔,加上放籍之后又跟着夫婿到了荷叶镇来,她们姑嫂也有些年头没有正儿八经地相见过了。她听着束氏谈吐行事落落大方的,说起一双儿女都是满意的神态,也只当这一家母慈子孝,和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