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将这泼皮绑去送官!”洛以文对着晏明堂的家丁喊道。
家丁们见男子已无反手之力,赶紧跑了过来。
“慢着。”阮烨松开紧握袖口的手,从冠上取下一支金钗来,金钗上面镶着一颗色泽明亮的白珠。她正准备丢给男子,却被洛以文拦了下来。
“你若给了他,可就承认了与他妻子的死有关。”洛以文小声劝道,一边捂着流血的小臂,一边观察周围的人。
阮烨看他一眼,接着看向正在议论的人们。
有人说:“这阮小姐在大婚之日遇上这样的事,竟然还能以德报怨,胸襟实在了得。”
待洛以文听完这句话,阮烨冲他浅浅一笑,轻声说:“人们向来如此,听风便是雨。”
不知为何,洛以文心头一酸,避开了她的目光。
阮烨将钗子递给男子,正当他眼巴巴地去接时,她随手扔在地上,男子便像只饿了几天的流浪狗,立即蹲下去捡。
“这并非是补偿,只是见你可怜才施舍于你的。官,我也不报了,望你日后本分些,绝不要再借着丧妻的事情发作。”
男子扭过脸,不敢看她。
阮烨又向他走近了些,脸上依然笑着,声线却有些瘆人:“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阎王。”
洛以文看着阳光下的她,仿佛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竖起的刺,尖锐却也脆弱。
他不顾胳膊上的伤,喝令躲在墙角的乐手和轿夫回来。没一会儿,迎亲队伍渐渐恢复原样。
最后,他伸出沾着鲜血的手,请她上轿:“阮小姐,请吧。”
阮烨垂眸一看,触目惊心,但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转身上轿去了。
等轿子重新抬起,喜庆的乐声重新响彻街道,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角,唤了芸娟几声。
芸娟听到后,忙弯下腰,“小姐有何吩咐?”
“将你的一只手伸进来。”
芸娟一脸茫然,但还是照做了。
阮烨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粉色的手帕,揉成一团后放入她的手心,又帮她把手握好,“拿去让他包扎伤口。”
芸娟慌乱地收回手,握得紧紧的,弱弱地答了一声:“是。”
“等等,”阮烨连忙叫住她,“不要让人知道是我送的。”
“芸娟……明白。”
等她送完东西回来,阮烨舒了口气,愣了一下后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声音,但依旧发自内心地感到畅快。
为了赶上良辰吉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迎亲队伍赶到了晏宅门前。
晏黎在门口站着,也是一身大红色的礼服,头顶戴着金冠,冠里藏着忠天绳,双手捧着喜绸。
花轿一落地,他立即迎了上去,走到花轿跟前才发现,洛以文的小臂上系着一条手帕,上面沾着血。
“发生了何事?怎么受伤了?”晏黎腾不出手,只能用眼睛检查他的伤口。
洛以文捂住帕子,严肃地对他说:“大哥今日就不要管这些了,快请新娘子下轿吧。”
“嗯,”晏黎瞧着手帕露出的绣样,有几分眼熟,情绪忽然低了些:“这样太过惹眼,你先进去找人帮你处理一下。”
“是。”
洛以文走出去几步后回头看,刚好撞上了晏黎的目光,隐隐觉得奇怪,但冲他笑了笑便又扭回来了。
晏黎低下头,勉强自己扯起嘴角,再抬起来时又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按照司仪的礼词,向轿子鞠了三躬。接着,司仪将帘子掀起,他弯下腰,向轿子里的人递上喜绸。这时,晏黎看见她头上的凤冠已经明显不对称了,再往下看,一张花了妆的小脸,还有被她踩在脚下的红盖头。
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面红耳赤。
阮烨看看他手上的喜绸,又看看他,明明是在笑着,却格外吓人。过了许久,她都没有接过喜绸的意思。
“新娘子,该牵喜绸下轿了。”司仪笑眯眯地提醒道。
阮烨听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叠在一起的手,慢慢将左手伸出去,牵起喜绸的一端,低下头出了轿。
然而,晏黎快要跳出来的一颗心,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
两个人虽然由一条红绸连着,但是步伐始终不一致。人们打量着一表人才的新郎和一身狼狈的新娘,悄悄议论着,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不是一对良配。一直到礼成,现场的气氛都极为尴尬。
夜幕降临后,微醺的晏黎从酒席中抽出身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向卧房走去。到了门前,他让芸娟退下,随后敲了敲门,规规矩矩地问道:“阮小姐,在下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仅仅三个字,晏黎也听出了不情愿的感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失落。
见他推门进来,已经梳洗好的阮烨从床上起来,走到圆桌旁坐下,迅速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到他面前。
“喝了这杯酒,今日的事情就算完成了。”她说。
晏黎接过来,说:“阮小姐今日——”
刚说了几个字,阮烨已经一饮而尽。喝完后,还一边看着他,一边把空酒杯倒过来倒了倒。
晏黎紧紧捏着酒杯,冷笑一声,随后仰起头喝下了酒。
阮烨盯着他,“为何发笑?”
“阮小姐莫要介怀,在下是在笑自己。”晏黎在她对面坐下来,边给自己倒酒边说:“笑自己口出狂言,说要护小姐周全,结果今日就让小姐受了委屈。”
阮烨讥讽地笑了下,问他:“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晏黎不胜酒力,脸已经有些红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小姐与在下的成婚之日。”
“既然礼已成,官人为何还要叫我小姐?”阮烨目光炯炯,在烛光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晏黎的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脑子一热,黏糊糊地说:“那以后,晏黎叫你小烨好不好?”
第 22章
22
“你、你叫我什么?”阮烨的声音猛地高了几分,很是诧异,忽而想起初见时,他似乎也这样叫过一次。
晏黎努力抬起眼皮,清楚地看到了对方惊讶的脸,惊觉失言,忙将酒杯放下,“在下冒犯了。”
阮烨瞪着他,“我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晏黎定了定神,直视她的眼睛,答:“小烨。”话音落,他眼睛眨也不眨,好像在期待什么。
阮烨莫名地一阵心慌,耳根也渐渐热了起来,不自觉地转过了脸:“我父亲告诉过我,你说你对我早有耳闻。可我深居闺阁已有数年,自知容颜已衰,况且外面皆是些不好的传闻。那为何你会、你会如此称呼我?好像你与我相识已久一般?”
晏黎的神色一下暗淡了许多,低下头,平静地说着提前想好的话:“晏明堂的老堂主是在下的师父,三年前去府上为小姐看诊时,在下也去了。只是父母临走前有所交代,在老堂主驾鹤西去之前,不得让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故而隐姓埋名多年,实则仰慕小姐……已有些时日了。名字前加一个‘小’字,是在下老家的叫法。”
阮烨沉默着,听了这话脸热得很,始终侧着脸,只敢用余光注意他的动静。
“若在下唐突了——”
“日后就以夫妻相称吧,”阮烨扭过来看着他,“既然我已嫁与你,该有的体统还是要有的,免得连累你一起被人议论。”
晏黎轻轻一笑,“是,夫人。”
阮烨一看到他笑便又觉得心烦意乱,转而变回原来的冷淡态度:“妾身可否跟官人说几句心里话?”
“夫人请讲。”
“官人从前不知道如何做一个丈夫,也就罢了。趁着今日,妾身要劝劝官人,以后还请少说‘护我周全’这样的话,免得再发生今日之事,你我二人都无法自处。”
晏黎抬了下眉头,酒劲彻底散去,恍然大悟她急着改称呼的意思:“都怪晏黎,当初未将事情处理妥善,但还请夫人相信——”
“官人,”阮烨打断他,笑得不大自然,“妾身不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今日心甘情愿地跨进这个门,就是把命交到了官人手上。此番只是希望官人明白,妾身的命,当真薄得如纸一般。”
她的话字字如刀,一把接一把地插在了晏黎的心上。
他神色一冷,缓缓吐出几个字:“晏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