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谦白眼一翻:“想得美。”叫哥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哥哥。
公司考虑到他的伤情给他放了个长长的假,方谦却反而希望自己能忙碌一些,闲暇总是迫使人思考,思考,无一例外,总是很痛苦的。
这天晚上,方谦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忽然对着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张岩从后面给他披了件外套,顺势摸了摸方谦的手,只触到一片冰凉,好像秋天早上的霜似的,“怎么这么凉?”
“没什么。”方谦捏住他的手,“陪我坐会吗?”
“好啊。”张岩挨着他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看着月亮,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莫名沉闷,过了一会,张岩忽然说道:“今天月亮真圆真亮。”
“是吗?”方谦也抬起头来,“我却觉得这月光白得瘆人、冷得像冰,仿佛死人的脸皮似的。
张岩往一边躲了躲:“哪有你说得那么吓人。”
方谦却把他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张岩,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干嘛说这个?”张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好奇,既然有魔有鬼,那说不好也有地府呢?”
“有没有地府我可不知道,听尹安他们说,人死后魂魄很快就会进入轮回,不能进入轮回的,恐怕就灰飞烟灭了。”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还想跟我在一块吗?”
“那当然了。”张岩不假思索道。
方谦的呼吸颤了颤,张岩的毫不迟疑好比一记直拳,直击心底,他偷偷转过头来,屏着呼吸看向他。
阳台上的灯没开,天地间的光源只有一轮月亮和远远近近的人间灯火,喧嚣和人语都很远,寂静像一道屏风一样,将他们两个与外界分隔开。
在这种寂静中,方谦听见了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咚”地,在胸膛内聒噪着。
张岩似乎对他的注视浑然不觉,他依然抬头看着月亮,只把刀削斧凿般英俊的侧脸留给他。
“我也是。”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有几秒,方谦听见自己这样说。
如果可以,如果能得上天允许,下辈子、下下辈子、过去现在未来,他都要和他在一起。
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奢望。
没一会,乌云便飘了过来,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夜风也大了起来,张岩怕方谦感冒,把他拉进了屋子里。
他们并没有看到,随着乌云而来的,还有别的不详的东西。
张岩又梦到前世的场景了。自从贺兰玦离开之后,他就很少很少梦到严卿了。梦里的他依然行进在那个幽深黑暗的山洞中,但这一次,他没有在山洞里见到那个纯白的少年。
他淌水而过,一寸寸地翻遍了山洞里的每一个角落,青玦也依然毫无踪迹。
就在他找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场景转换,山洞变成了方谦的家里。他仿佛正在准备午餐,可是一回头,那个本来应该坐在餐桌前翘首以盼的青年却不见了。
“方谦。”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方谦!”他又叫了一声,回应他的仍然是一片寂静,张岩一阵慌张,放下手里的菜刀,到处寻找青年的身影。
客厅卧室书房衣帽间,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方谦的家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又异化成空旷无边的荒野,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大地,血色的河流,延伸至无穷远处。
在这片荒野中,他竭力奔走,不停地喊着情人的名字,直到耳边一声温柔地低唤将他拉回现实。
“张岩、张岩!醒醒。”
方谦按在他背心的左手坚定有力,湿润而温热的唇吻过他的额头、鼻梁和嘴唇,直到他终于停止战栗。
“方谦?”张岩失神的双眼聚焦在面前人的脸上,与他四目相对。
窗外长夜未尽,屋子里也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青年的眼睛漆黑而顺润,眼色仿佛安静的长河,灯光映照在他的双眸里,一点两点,微弱却又明亮,仿佛夏夜的萤火。
张岩听到他用低沉而温和声音问:“我在这儿。你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方谦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汗湿的刘海拨到一边,然后用指腹擦去他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什么噩梦?说给我听听,噩梦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不会应验的。”
张岩长长地舒了口气,才说:“……我梦见你不见了。”
方谦的眼珠微微颤动,说不出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不见了?”
“嗯,哪里都找不到你。”
“怎么会呢?”方谦弯起嘴角,“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是啊……”张岩也笑了,怎么自己也成了会杞人忧天的那种人呢?
笑过之后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方谦看了看床头的闹钟:“马上四点了。”
张岩神色有点歉疚:“我是不是把你吵醒啦?”
“没事,接着睡吧,天亮还早呢。”方谦起身把夜灯又关了,屋子里重又陷入寂静。
两个人并肩躺下来,都没合眼。过了一会,方谦忽然感到张岩挨了过来,一只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让我抱一会。”他说。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还有汗湿的发梢的触感。
方谦没回答,只是用手覆住了张岩的手。
第89章
特别办的道士中,只有尹安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道魔气的侵入。
但与其说是明确地察觉,不如说只是一种不妙的预感,这预感就像是一根长针猛地刺进天灵盖里,立刻叫他坐立难安——他的预感向来十分准确。
尹安飞快地跑到会议室,修士们正聚集在一起讨论。会议桌上指北针样的魔气探测仪依然平稳地运行着,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表盘中标识的北方,看不出一点异样的痕迹。
“尹安,你怎么啦?”王小明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问道。
尹安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琛海的结界出问题了吗?”
王小明茫然地摇摇头:“没啊。”
“但是这气息……”尹安皱起眉头,他不仅天生阴阳眼,能看到妖魔鬼怪,对它们的气息也很敏感。
难道是他多心了吗?
“出什么事了?”王小明道。
“不,没什么……”尹安摇了摇头,但愿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方谦已经很久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除去之前生病住院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连睡眠都常在旅途中完成。从一个名利场到另一个名利场,从一个剧组到另一个剧组,一个角色接着另一个角色,他扮演着那个名为“方谦”的光鲜亮丽的明星,扮演着一个个或悲或喜的角色,却从不是他自己。
在无人的深夜里,他却时常感到一种迷惘,生活变成了一场永不停止的百米冲刺,他渴望自己能停下来,如同颠沛的旅人渴望安定。
这种安定,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找到过。
如今这个人就坐在他的身边,和他窝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着同一部老电影。
关上房门,拉上窗帘,关掉手机。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和电影里的喜怒哀乐。
其实这部电影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对剧情烂熟于心。张岩倒是第一次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
方谦悄悄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岩的侧脸,看着明暗不定的光影侠,他凌乱的刘海,高挺的鼻梁、下巴微微冒出的青色的胡茬。在张岩察觉或不曾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许多次这样深深地凝视着他。
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即将消失后, 每一眼都变得分外可贵。
或许是他看得太久,张岩终于发觉了他的目光,他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我干吗?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方谦眨了眨眼,撅起嘴唇,莫名显得有点无辜,“就是想看不可以吗?”
长得好看的人自然说什么都对,“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张岩没忍住,把他揽过来亲了一口。
影片在高潮处收尾,黑白荧幕上的男女主人公吻得难分难舍,荧幕外的两道身躯也交缠在一起。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方谦拉开窗帘,一下被灿烂的阳光逼得眯起了双眼。
这么好的天气,闷在家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很快决定去天成山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