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情(51)

尤叙觉得古怪,还是先扶着她坐到一边。

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何犀推开他的手,自己抱着膝盖阖眼,弓起的后背像个漏气的气球。

他沉默地单腿蹲在她跟前,思考着那个群演的身份。

除了一些特定时刻,何犀一直看起来非常愉悦,就像从没遇到过挫折。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就像她高中的心理阴影一样藏得很深?被相同情境触发之后才会爆发?

如果是,那伤害程度是否也和那件事一样严重?

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弥补关系和加班工作,他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她这几年的生活。

半晌,何犀稍微缓了过来,抬起头,脸色煞白。

尤叙拧开水瓶盖,小心递过去,等着她开口。

何犀喝了一口,又推回他手里,头复又埋回去。

尤叙挂在胸口的对讲机传来声音:“尤指导,有台阿莱出了点问题,您能过来看一下吗?”

他没理,依旧守在原地。

何犀缓缓道:“你快去吧,我休息会儿就好。”

那边换了赖枫微催促:“差不多要开始了,人在哪儿呢?”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好吵啊,快去看看。”

尤叙把水放到她脚边,叮嘱道:“我叫个助理来,你在这儿别动。”

她又埋下头,像是真的很晕,只抬起手在空中甩了甩让他走。

背后被轻抚了两下,她听见脚步声远去,才对着地面睁开眼。

水泥和草坪的交界趴了一只七星瓢虫,在热浪中缓慢移动着。

2017年11月。

走出古镇酒店,尤叙步子迈得很慢,想在上车之前抽完手头这根烟。

深秋夜晚气温挺低,吐息几乎要起白雾。

刚走到车边,他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名字,是何犀的声音。

没急着回头,他先把烟灭了丢进垃圾桶,才转身看她。

她加了件外套,头发披散着,眼睛鼻尖都是红的,哑着嗓子说:“开门。”

“你回去吧。”

她兀自走到后车门前,又说:“我有话要说,外面太冷。”

掺了夜间凉气,尤叙闻到她的香味,隐约有了预感。

他犹豫片刻,按下开关,车灯闪了闪。

何犀在门前让开一段距离,没自己伸手。

尤叙犹豫着替她拉开了门,盯着那张明显哭过的脸,胸口沉闷至极。

她坐上车,任由车门敞开着,人像嵌在画框里般静止。

尤叙从外面关了后门,自己坐到了驾驶座。

车内落入昏暗的封闭状态,他发动汽车打开空调,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然后就听见后座憋在喉咙里的低泣。

他手足无措,打开照明慌张地翻找纸巾递过去。

一回头,隔着座椅靠背对上她噙满泪水的眼睛。

对着她眼中的悲戚,他顿时失了言语。

于是他推门下车,绕到后座另一边坐进去。

就那么几秒钟时间,他思考了何犀非单身的状态和哭泣的原因,以及自己即将来临的行程。

她就那么垂着头沉默,连哭都是收着力度。

留下的想法就像往毫端渗流的墨汁,自然而然地滴落。

抱着抛却一切的念头,尤叙移到离她更近的距离,开口道:“何犀,我不走了。”

他明显感觉到她呼吸一滞,继而开始用纸巾闷着脸呜咽。

眉间酸涩,他展臂抱住她轻颤的身体。

哭泣平息,她温热的嘴唇贴上来,脸上因为哭泣而发烫,手去解他的牛仔裤。

唇间尚留有眼泪的咸味,她呼吸地很快,动作也很急,整个人跨坐上来。

他心跳加速,手上开始用力,掌心摩挲着她肋骨和腿侧的皮肤,专注回应。

车内尽是衣物窸窣声和混沌的呼吸。

尤叙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车里很黑,影子投下来,他只能感觉到她脸上依旧湿漉漉的。

到最后,她下巴抵着他颈侧,气息短促。

“何犀,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背着微弱的光,尤叙看见她直起身,轮廓绰绰。

过了一阵,她理好衣服,坐到原位,虚扳着门把手。

“没有,”她语气平静,“今天的事谁都别说,我怕赖枫微知道。还有,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你去哪儿都与我无关。”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她干净利落地下了车,门不轻不重地合在身后。

隔着暗色玻璃,尤叙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

☆、46-微末之迹象

温热的水揉在脸上,降温效果微乎其微。

何犀关了水龙头,双肘撑在池边,尽管低着头,水珠依旧不受控制地顺着下颌挂进脖子里。

她自嘲:都已经活了几十年,这心理素质可真够差,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

身后门把手扭动,她抹了把脸,下意识避让。

透过镜子,她看见穿着戏服进来的人,瞬间又呼吸困难起来。

手慌乱地按上布满水痕的大理石,接触面太滑,她没扶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么怕我?”那人站到她跟前。

何犀大口喘着气,吃力道:“你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中暑。”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不然不会来。”

“你现在也可以走。”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我最近很缺钱,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不要干预。”

何犀冷笑一声,脑子清醒过来,抬头道:“杨栢,你这语气太可笑了。”

她的粉底色号被化妆师特意选深了,此刻背着光低头看何犀,面目严峻,有种野蛮的冷漠。

“你给个明确答复吧,省得我白忙活。”

何犀扶着墙站起来,平静道:“我不过就是个美术,选人的事儿不归我管,我也懒得参与。”

杨栢点了一下头:“那就行。我知道你跟导演关系不一般,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何犀抽了张纸把脸擦干,笑了笑说:“你倒是提醒了我。”

“你……”她面露愠怒。

“杨栢,有件事儿你得明白,当初不追究你责任是我心善,并不代表你能骑在我头上。还有,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

半潮的纸团落入废纸篓,何犀没再理她,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回到片场何犀就听见赖枫微的召唤。

“何犀,你来看一下左边那面墙能不能加点油污或者铲掉点墙皮,看着不够旧。”

“好,”她神色如常地拿起工具走过去,熟练地架起梯子爬到高处,“摄影看一下,这里可以吗?”

尤叙不知何时已经端着手持监视器走到了下面,一手扶住梯子,抬头道:“再往下一点儿。”

何犀手脚很快地添上细节,爬下来,又问赖枫微道:“准备了些能贴的小广告纸,要不要?”

赖枫微环视四周:“可以,但不用太多。”

何犀蹲在墙根贴小广告的时候,尤叙又在取景器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置景细节。

白炽灯架上挂着欲落未落的蛛网,柜台后面摆酒的橙黄色木柜灰尘越往高越厚。

葱花、蒜末、辣椒油的塑料容器外壳都布满了干涸的油污,桌面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红油和食物碎末。

地上油亮亮的,踩踏率最高的走道上绿花砖明显和周围磨损程度不同,边角敲出了裂痕,砖缝里不同程度地发黑,踩着多种纹路脚印的劣质纸巾黏在地上,只有一半在电扇风下掀飞。

未必入镜的地方也认真做了布置,效果非常精细逼真。

赖枫微在边上对他说:“怎么样,美术组人虽然少,但是活做得够细吧?”

“嗯。”尤叙明确点头。

温非尔坐进脏兮兮的酒红色座椅里,对着桌面上活生生搓腿的苍蝇干呕了一下。

“何犀,天哪,这也太恶心了。”

何犀扎着拳击辫的头转过来,手还在抹墙皮,笑道:“这才够真。”

傅一穗拉着卷尺测算焦距,手指在温非尔面前停顿了一下,低头做好标记。

余光发现自己正被温非尔从头到脚地打量。

“您有事儿吗?”她收起卷尺问。

“我们见过吧?好几年前,你来我家敲门,我还以为你是搞推销的。”

傅一穗顿时红了脸,整张脸尴尬地僵硬住,目光躲闪:“您记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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