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不是个滥情的人,你见过我对谁跟对你一样好?”
何犀深呼吸,凭着最后一点耐心道:“赖枫微,出去。”
“火气别这么大,那行吧,等你彻底对他没感情了我再来问问。”
她盯着赖枫微关上门离开,明白过来:他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心机深重的汉尼拔,危险的家伙,一条线能埋这么长,七拐八拐,还时不时以玩笑的方式提起,否认几次突然又认真一次,说不定一直都在伺机而动。
看来等明年合约到期,她必须要撤离。
眼下这戏码也是演不下去了。
此刻她特别需要来一口酒,在桌上找了一圈装酒的马克杯无果,又推门去往会议室。
果然在桌上,她抓起杯柄刚想喝,突然发现红酒已经被换成了巧克力牛奶。
何犀环视四周,没看见可疑人员,又凑着嗅了嗅,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味。
她端着杯子走到茶水间,问阿姨道:“您知道今天有谁喝了巧克力奶吗?”
“一个很白很壮的小伙子,蛮好看的,新来的那个。”
何犀有些怀疑:“这么确定?”
对方直接打开冰箱门比划一圈:“大家都用纯奶泡咖啡,喝这个的人少,我今天就看见一回。”
说着又指了指何犀杯子上的印花:“你这杯子我也认识,这老头还在流口水。”
听罢,何犀扬起眉毛,放心地喝了一口。
那就姑且当他是在增添生活情调吧。
吃了些零食,和同事定了几套配色方案,临近傍晚,何犀困得睁不开眼,就裹着睡袋在办公室沙发上睡觉。
门上了锁,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中途她还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来敲了几回门,大概是来找她吃饭,不过她正流连于梦境,听见了声音也完全不高兴应门,只想继续做梦。
除了白花花的肌肉莫名其妙变成了巧克力色,那熟悉的体形和克制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谁。
终于要碰到的刹那,梦境突然像肥皂泡一样破裂无痕。
她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人就在走廊那一头的房间里,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44-口香糖干尸
傅一穗从淋浴室吹完头发出来,走过熄了大半照明的昏暗走廊,注意到尤叙的办公室门缝里依旧透着光。
两点半依旧在工作吗?她又看了眼何犀的办公室,从傍晚开始就房门紧锁,晚饭时间赖导演去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回答,此刻也依旧一片黑暗,应该是睡了很久。
犹豫一番,她拿起笔电敲响了尤叙的房门。
稍微过了几秒,她听见尤叙的声音:“请进。”
窗户开了一条缝,空调间里透进夜风,深木色办公桌上亮着台灯,空气昏黄,台面上堆了很多资料,拍摄方案和取景照片贴了一大面墙,烟灰缸里戳着几根烟蒂,边上还有几罐开封了的健怡。
键盘旁摊着纸质剧本,纸缘贴满了标签,字里行间有红色勾画痕迹,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照在尤叙脸上,黑框眼镜反射着一道蓝色光线,抬眼看她的神情沉着陶然。
“有事?”
傅一穗手指在电脑边缘攥得略紧,声音很轻:“尤叙,我想问问主角奔跑的那段长镜头,景深和色调的方案需不需要修改?”
他抵着颧骨的指节移动到太阳穴,细想一番才说:“暂时不用,到现场再调整。”
她点点头,又说:“嗯……你还在研究剧本吗?”
“是。”
“我可以进来跟你一起讨论吗?”
他眉头皱了皱,摘下眼镜道:“我要休息了。”
“好的,那你早点睡,我也去休息了。”
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胸口,她勉强笑了笑,伸手拉上门。
门合拢那一刻,她褪去表情,向幽深走廊远处彳亍,一点点浸入寂静的昏暗。
门内,尤叙又戴回眼睛,调低台灯亮度,叹了口气,挽着胳膊靠到椅背上,侧过头。
“她走了。”
上层金属柜门啪的一声被推开,白森森的光线自上而下照着一张黑发中的女脸。
他无奈道:“不热吗?”
人造鬼脸一秒恢复正常,何犀关了手机电筒,荡下曲起的腿,拖鞋随之掉落到地上,只剩光着的脚悬在空中。
“你看,我出柜了。”似乎并没有下来的打算。
尤叙没理她,低下头继续翻看剧本。
“她经常晚上来敲你房门吗?以前在法国也这样吗?”
“嗯。”
“她成功过吗?”
“没有。”
“你年纪比她大,资历也比她深,为什么她直接叫你名字?”
“不知道,无所谓。”
何犀把另一边的柜门也推开,让清凉的空气彻底进入原本狭小的空间里,自己闲适地靠在一边:“你这把剧本条分缕析的,是准备把赖枫微的饭碗抢了?”
“摄影本来就该这样。”
“你会不会觉得剧情片太假?”
“故事是假的,工作人员下的功夫是真的。”
“嗯,不过赖枫微也说,虚构的故事加上你纪实感的拍摄风格很有味道。”
连着听见赖枫微的名字,他沉了沉嘴角,但没说什么,依旧盯着黑字。
何犀觉得有点凉,遂把手垫到腿下,盯着墙面上的一张样照没话找话:“画面色调会不会太冷?我担心选定的那几套衣服颜色被压得太厉害。”
“暗淡才是生活本质。”
她遐思一番,探问道:“暗淡是你的本质吧?前阵子你像变了个人一样,是不是为了讨好我演的?”
尤叙翻过一页纸,没有说话。
“也是,你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到今天,哪里会是什么嘴笨的人?从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明明是想表达的时候能说的不行,不想表达的时候就像有什么沟通障碍一样,都是装的吧?这样就能进退自由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去做演员?这演技多好啊,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十来分钟前还闲寂至极的房间里,突然像打开了一档人性分析电台节目,主持人滔滔不绝。
尤叙回想起下午她一言不发打车离开的潇洒模样,还有她带着食物照常回归,下午在办公大厅里愉悦讨论工作,迎面遇到他也冷漠非凡的表情。
他知道何犀如今不会和从前一样,因为他的突然放手劳心劳神,反而能从容面对,置若罔闻。
所以一刻钟前何犀鬼鬼祟祟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挺惊讶,但又习惯性被动接受。
她总是比他先一步。
尤叙没否认何犀的判断,放下剧本喝了口可乐,缓缓道:“何犀,我不是个积极的人,就算一时做出行为模式的调整,也没法真的扭转悲观的生活态度。”
“我知道啊。”
“……你听了尤风风和袁野泉的矛盾什么感觉?”
“我本来就觉得人没必要结婚。”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父母的相处模式似乎很正面。”
“他们是很好啊,所以我觉得他们就算没有结婚,也能过得和现在一样好。”
尤叙不明显地扬了扬眉毛,没吭声。
“你以前的学校有那种巨大无比的阶梯教室吗?我们学校那种教室的桌洞上壁,总是有很多硬邦邦的口香糖干尸,不去摸一般就不会发现,但有时候蹲下去捡笔,不经意间就会看到。”
他听出了这话的隐喻,又听见何犀紧接着问:“尤叙,你的口香糖干尸是什么?”
温郁苹风倏忽间轻泛,他绰绰感到一盏微芒在雾中亮起。
然而就像他一贯的作风,他第一反应依旧是佯装迟钝,只说:“我不去上课,所以不清楚。”
何犀抬起下巴怫然盯着他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不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
尤叙不置可否,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屏幕上,手指在触控板上灵活滑动,嘴上说:“你还不回去吗?”
何犀不为所动,继续说:“今天赖枫微问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尤叙浏览着机器目录,反问道:“你们不早就在一起了吗?”
“你别装不知道了,之前是假的,你没看出来吗?”
代替评论,他无语地轻笑一声。
“不过这次是真的,他让我考虑考虑。”
见他没什么反应,何犀严肃地分析道:“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跟他一起特别放松,这些年也确实算是知根知底……虽然说二十多岁的我喜欢追求刺激,但如今时移世易,我也身心俱疲,是该顺应心境换一种清闲恬夷的生活志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