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开仓放粮之事按说本是前朝国策,但历代后宫妃嫔为了搏一个名声,往往也会慷慨解囊捐赠银钱施舍百姓,依靠此来晋升位分的也大有人在。
本这事宁味是不甚上心的,但如今她贵为太后,挂一个母仪天下之名,新皇刚刚登基她无论如何也得做做样子。琐碎闲事自有皇后操持,届时放粮之日露面便也就成了。
放粮之日,宁味起了个大早,罗衫云裳忙进忙出替她洗漱打扮直至换上礼服都没来得及吃口早膳,皇后那边就来传话,说吉时将至请太后至宫门口主持放粮事宜。
宁味默了会,跟着来请人的太监,扶着罗衫的手慢慢出了慈宁宫坐上轿撵。
宫道细长,宁味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坐得百无聊赖,好在路修得平整抬轿撵的宫人细致才让她不那么颠簸。
紧赶慢赶到宫门口时也不过是刚刚卡到了时辰,说是请她来主持大局也不过是让她镇个场子,皇后是个能干的,这开仓放粮算是个大事她到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见无他事宁味不免就有些出神,这会子端坐在高台之上正好可以将台下景色一览无遗。密密麻麻的人顺着宫门口曲曲绕绕排到了远处,侍卫手持尖刀来回寻视维持秩序。
只一眼,她便在人群中挑出了他。
青色长衫裹着的肩膀像是生生不息往上窜节的绿竹,白皙如瓷的皮肤在日光下几乎透明。
这才几日,她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其他的王爷殿下多由侍卫护着躲在后面,毕竟前面人员混杂没那么安全,他到好一脑子扎进人堆里了,长袖捆起,手执米舀一个一个亲自给来的百姓施米。
日头渐盛,热气打头不少妃嫔王爷都想打个由头遁了,可高台上那尊大佛依旧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眉凝眼垂全神贯注盯着下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云裳见宁味额上渗出细汗,一时心疼不已打着团扇过来在她念叨:“太后,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宫吧。”
“今个早膳连没来得及用,再熬一会子只怕您身子受不了。”
宁味抿唇伸手,云裳忙去接她的手,她轻甩了礼服的长袖姿态雍容地站起来。
台下众人见她起身,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下一喜,终于不用陪着在这里苦守着了。
一口气还没喘完,就看到宁味下了高台转了个弯直直往施米的方向走去,心中叫苦连天,这太后是怎么?难不成要来个亲力亲为?
众人揣测之时,宁味已经行至施米处了,淳于沉低头手中米舀甸着大半勺子米正准备往一个妇人的米袋中倒,那妇人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处。
他讶异地抬头就听到耳边三三两两的跪拜声。
一下子撞进那惦念许久双丹凤眼中,当真像是许久未见了。
淳于沉愣了会准备行礼,被她抬手拦住,有些哑然好半晌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问了句:“太后怎么过来了?”
宁味撇开脸目光四转低声道:“哀家过来看看。”
言罢目光便落在一筐高高摞起的白面馒头上,罗衫见状小步上前用帕子包了一个递到她手中,宁味接过垂睫看了看,淳于沉在一旁小声解释道:“许多百姓一早便在这里候着了,御膳房里就做了这些现成的馒头给他们充饥。”
宁味点头,伸手掰了一小块往嘴里送去,四周众人一阵惊呼,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到那小块馒头已经入了她喉咙。
负责的官员慌忙过来跪拜高声道:“太后金枝玉叶竟以身试粮真乃身先士卒心系百姓为我大周之典范!”
宁味一愣,心中疑惑,她真的只是饿了而已。
淳于沉见她眸中神色,猜了个大概不免心中失笑,她到还真是无心插花柳成荫。
罗衫眼急手快从宁味手中接过馒头,面色尴尬地将之塞入自己袖中,低声道:“放粮之事太后既已经亲自过目,想来已放心,这会可回宫?”
宁味又看了淳于沉一眼,点头转身二人衣袖相绊之时,淳于沉感觉自己手中微动,被塞了一个质地软软轻轻的东西。
等到人走远了,他借了个空躲到宫檐一边,从袖中伸出手摊开见自己手掌中静静摊了一方帕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尖,这才发现自己面上满是汗珠。
他指尖紧紧捏住帕子一角,忍不住嘴角上扬,心满意足地轻笑了声。
第46章 所求
回了慈宁宫,罗衫赶忙让云裳打水,帮着宁味把厚重的礼服给换了下来,套了条舒服的软烟纱鹅黄荷花裙,又拿了条干帕子帮着她绞头发。
一同折腾下来,宁味只觉得困乏,云裳见她一上午没吃什么特地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做了小菜和清粥端进来。
她半趴在案上看着小菜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之前在宫门口放粮时不觉得,这会子歇了只觉得头上晕晕乎乎,怕还是冲了热气,身上力气乏赖在那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云裳罗衫二人见状也不敢多劝,只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出了大殿,让宁味自己歇着。
窗户开着,外头到还隐隐有些凉风吹进来夹杂不知哪里的花香云里雾里地绕得人犯困。
宁味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时睡着的。
醒来外头太阳半落,漫天橘色霞光铺展而去温温柔柔嵌在宫墙边上,额手几缕碎发被微风吹起滑得有些痒,手脚都麻了,宁味动作僵硬地撑着胳膊起来。
勉强抬头就看到淳于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手腕高抬不紧不慢地给她打着扇子。
看样子到像是不久了,她刚睡醒反应慢了些只软软糯糯嘀咕了声:“你怎么来了?”就算是问候。
淳于沉笑起来,收了扇子:“放粮完了,臣过来汇报,不巧太后睡着了。”
“这样莫”宁味漫不经心答了句,手扶着案沿打算站起来,一动力没起来,臂膀一软眼看脸就往案上磕去。
心中暗道惨了,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到来,脸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淳于沉早一步把手掌垫在下面。
这一下不轻,只怕他手都是要被她撞青的。
宁味刚想问问,外头云裳先一步进来了,见她醒了高兴道:“奴婢猜着这会太后该醒了,太后可饿了?小厨房的菜一直温着呢,随时可用膳。”
她这么一说,宁味还真觉得自己饿了,云裳听闻兴高采烈出去传膳,临跨门槛想起来什么回来,狡黠地冲淳于沉使了个眼色:“难得小殿下在,陪太后一起用膳吧?”
宁味望过去,见淳于沉眉眼舒展爽朗笑了声:“好啊 ”,心里莫名舒了口气,这算重归于好了吧。
用过膳,二人一前一后在雕花散步,宁味走了几步忽而顿住脚步转头看他,身后淳于沉一怵,听她一本正经问道:“今日功课可写了?”
“写了”他垂头收手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今日放粮之事……”
想起这事还没禀告,淳于沉抬眼拱手:“今日准备的粮食都已经放出去了,来领取的人都登记好了,想来今年春种应是可以顺利进行了。皇后见今日百姓生活,内心愧疚不安,主动带领妃嫔请命削减后宫开支,充盈国库。”
“嗯”宁味点头:“皇后是个有心的。”
二人往前又走了几步,夜风起,四下无声宁味眺望着远处:“你今日到是让我刮目相看。”
淳于沉眸色深了深,与她并肩而立低声道:“是吗?”
“今日放粮你很卖力。”
淳于沉失笑出声:“是”
此刻她长发未绾,脸上未施粉黛,肤如凝脂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卖力了,这力也卖给该看的人看了。
宁味耸了耸肩,扭头目光盈盈认真道:“我看你处处像个小孩子。”
“不过我倒是忘记了,你是齐王之后,又是长在宫中,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庇佑一方之人,自然是不会同寻常少年心性。”
她这话说得真诚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淳于沉有些讶异又不知如何开口。上次带她出宫看花,他没能照顾好,今日放粮他确实是存了在她面前表现的心思,但她此刻反应,却让他无名心慌起来。
“我虽不是你的亲身母亲,不过我此刻是大周太后天下之母。你是我的养子,从前我知你只求活下去,我便处处庇护你。如今你已经是大人了,来日你不论是阔论高堂还是驰骋边疆,都随你心意,但如若你选择继承齐王爵位,那你也定是要为一方人,做个好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