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喘了几口气,躬身跪在地上:“是属下僭越,求少主责罚”。
房中烛火不亮光线晦涩,让淳于沉的神情更加显得让人捉摸不透,只听他冷声吩咐:“以后本王去慈宁宫你不必跟着了”。
侍卫一下慌了神,开口劝诫道:“少主您刚刚手握齐军,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怕是危机四伏,属下若是不贴身保护,一旦事发……”
淳于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开口:“你若是要跟,那就记住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还有”他顿了顿,舌尖触及颚上,扭头时满眼阴翳,抬手慢慢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食指抵着刀锋拭到刀尖,直指人心口:“若是太后因为发现了你而与本王生疏了一厘,这刀就会入你至爱心口一寸”。
“记住了吗?庭缭。”
庭缭双手报拳应下,知淳于沉这话说得极重。
他本是受齐王安排私下训练齐军的将领,之后来淳于沉身边贴身保护,他和这位少主接触时日不多,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位主子和之前宫中不一样。
但今日与淳于沉的交锋,让他心中对这位少主信服了不少,也放心了许多。
虽论及武功淳于沉应是不及自己,但她心思深沉颇有思量,只有这样静心栽培的五万精锐在他手中才不会被荒废。
想来也是,齐王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生下个一无是处的庸才儿子呢?
既淳于沉将兵符给了太后那便是有他的道理,他们做属下的首要便是忠诚和服从。
刚刚确是自己昏了头,竟多言到自家少主头上,也难免被淳于沉警告。
庭缭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不过须臾。
淳于沉看桌上废了的抄写眼神微闪,摆手:“自己下去领罚吧”。
庭缭不敢再言其他,径直退下。
第37章 功课
天气眼瞅要入夏,宁味便贪凉起来,用过便早膳打发云裳去领些冰回来做冰果吃,自己则在院中散步。
慈宁宫前四口福寿吉祥缸里种的睡莲刚冒了尖尖些绿色叶子,时不时有小蜻蜓穿梭来去,咕噜盯着硕大的身子十分谨慎地趴在吉祥缸的边缘上,一会伸出爪子抓蜻蜓,一会小心翼翼去捞水里的红锦鲤。
宁味独坐在凉亭里趴在红色栏杆上看得兴致勃勃,远远瞥见罗衫端了托盘迎面走过来。
进了凉亭,罗衫把托盘搁在石桌上,伸手掀开盖东西的红绸:“内务府今年上贡的玉都在这儿了,太后可以先瞧瞧。”
几块大小颜色各异的玉石整整齐齐摆在托盘中,借着阳光散发出盈润的光泽。
宁味转过身伸手拿了一块玉石在手中掂了掂,举起来半个身子探过木栏杆在太阳下眯眼瞧了瞧,而后兴致缺缺地搁回去淡淡道:“一般”。
这是不合心意了,罗衫没回话,扫了眼盘中的几块玉石,质地通透色泽纯净,心下一时有些无奈。
上贡的玉都是佳品,内务府那些人精多少存了巴结心思,听说太后要玉,为了讨太后欢心更是把压箱底的库存都送了过来,可就这些在宁味眼中都还只是一般的。
“太后那日只说要奴婢帮忙留意这要块玉,奴婢不知用途也不好选,这批太后若是不喜欢,再有好的奴婢再帮太后挑便是了。”
罗衫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接了身后小宫女手中的茶壶给宁味茶盏中添了些水。
宁味垂眼吃了口茶,想起什么挑眉问道:“没有帝王绿吗?”
帝王绿?也就她家太后会这么轻飘飘问这个东西了。罗衫面色不变温声解释:“那帝王绿是翡翠中的绝品,要得只怕得要机缘,近五年上贡中倒是都没见过”。
随即宽慰:“也不知太后要那帝王绿做什么,若是用来做首饰什么的,内务府倒是新进了一批鸽子血好看得紧。”
“没有便算了”宁味搁了茶盏,挑了颗红彤彤的荔枝捏在手中。罗衫接过来细细拨开皮子,只留晶莹乳白的肉送到她手上,宁味张唇咬了口,不过入口便又吐出来,蹙眉小脸皱成一团:“酸”。
罗衫忙拿了茶给她漱口,又在糕点盒子里挑了个清淡的桂花糕给她压了压,宁味吃了小半块便搁在一旁,盯着远处小小的荷叶出神。
一时没得好玉,那便先放着,也不急这一时,反正以后日子还久,她说要给淳于沉定不会欠着的。
这些时日淳于沉依旧是日日请安送花,之前和他掰开说通了,这会子他再这么殷勤宁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两人到还能说会闲话。
宁味父母早逝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虽在祖父家舅伯婶婶对她都极好,但有时难免一人孤苦寂寞,加上如今在宫中,人心难测,淳于沉在这慈宁宫来去倒真消遣了她许多时光。
好歹是挂了个养母的名字,宁味虽没当过母亲,不过眼下心中到还是将淳于沉当了个弟弟看,本就大他四岁也没什么别扭的。
云裳从大门外手中拎个盒子进来,远远瞥了眼宁味,面色上有些讪讪的,招过来一个小宫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扭身进了小厨房。
那小宫女脚程不慢,小跑到凉亭中恭声回话:“启禀太后,徐太傅求见”。
“徐太傅是谁?”
听见通报宁味扭头疑惑地望了眼立在一边的罗衫。
罗衫抬手打发了宫女下去,才开口解释:“回太后的话,徐太傅是谢太师的门生,也是如今太学府中诸位殿下的师傅。”
“师傅?”宁味一愣,一个头两个大:“他来找我做什么?”
罗衫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奴婢也不知”。
猜测了一下:“许是太师有何事要告诉太后?”
徐太傅突然拜访搞得宁味主仆二人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打发了只得请人进来说话。
这位徐太傅年事已高,白眉长须颇有一股子书卷气,举止儒雅得体让人心生好感。宁味免了他的礼赐了座,让罗衫重新上了盏好茶才开口道:“徐太傅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问及缘由徐太傅面色霎时不太好看,从袖中掏出一沓宣纸恭敬地呈给她。
宁味伸手接过来,一张一张翻过来,纸上是写得些治国之策和礼法仁义之观。这些她从前上学也是见过的,都是些上学时候师傅留的功课。
见宁味粗略过了一次,徐太傅缓缓开口道:“这是太学中各位殿下的功课,太后不若挑挑哪些好的,哪些是不好的”。
徐太傅这么说了,宁味也不好推辞。
权术御国之法多为皇家殿下习得,宁味虽出生世家读书日子不算短,但要她说其中一二却是有点勉强,不过遣字造句,字迹比划她倒是能分出个优劣来。
又细细看了一遍后,从中挑了两张搁在桌上推过去:“两份哀家瞧着写得差强人意了些。”
徐太傅定睛一看不露声色道:“这两张太后觉得有何不妥?”
宁味垂眼看这两张的宣纸上的字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轻声评论:“哀家虽不懂太学府里的治国之策,但光看字迹和文采来说,这两张,字写得四平八稳没有风骨,文采平平勉强说得通罢了。”
听她评价,徐太傅忽而大笑拱手道:“太后当真是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瞧出好坏,不愧是谢家的女子。”
“谬赞”宁味被夸得有些不明所以,吃了口茶心中纳闷,今日这徐太傅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夸一夸她的学识?
“太后可知这两张功课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谁?”
“小齐王殿下,淳于沉。”
宁味手上动作顿了顿,喉间被茶水一呛,面色憋红,抬眸飞快地瞥了眼对面端坐一脸严厉的徐太傅忽然反应过来,知他今日求见是为了什么了。
他竟是为了告家长的吗?
想到此处,她将茶盏搁置在石桌上,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来那两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悠悠开口:“诚然,这两份功课写得还有所欠缺。”
“但哀家觉得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宣纸平整地铺在桌上,涂了丹蔻的指甲盖按住其中一个字,丹凤眼挑起:“太傅你看”。
“这个勾它就写得很直。”
……
徐太傅看着面前端坐面不改色护犊子的宁味,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今日来拜访是不是错了。
看宁味这个架势,别说淳于沉这个勾确实写得很直,就是不直她都会夸他弯得颇有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