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抬手抹了抹泪,跟着应声:“是,陛下是好好的。”
“臣妾……臣妾就是等得太久了,日夜盼着陛下好起来,眼下亲眼见着陛下醒来,太高兴了。”话音刚落,两行清泪便顺着她脸蛋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掏帕子去擦。
没想到淳于侯胤却先她一步,伸手将她的脸颊捧住,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的眼泪言语温柔:“一国之母,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皇后垂眼,脸颊一红,娇嗔道:“陛下惯会取笑臣妾。”
见她模样淳于侯胤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大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脸颊,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皱纹,他忽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皇后仰头不解:“陛下叹气做什么?”
淳于侯胤慢慢躺回软枕上,看着绣龙纹明黄色垂幔喃喃自语:“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呸呸呸!”皇后拧眉,声音急促,慌乱上前,要去捂他的嘴:“陛下不要乱说,陛下是真龙天子万寿无疆!”
“呵呵”淳于侯胤喉间笑了两声:“可惜了,皇后,朕不能护你一生一世。”
此言一落下,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淳于侯胤再偏眸去看的时候,见皇后如同一个破败的木偶般跌坐在地,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仿若入睡一般。
就在他要开口时,忽然听到一道铿锵有力之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叹君生早。若得生同时,誓拟与君好。年岁不可更,怅惘知多少。咫尺似天涯,寸心难相表。
皇后慢慢抬起头颅,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眸光沉如深海,巨浪翻涌,红唇张合没有停歇,字字珠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淳于侯胤哑然无言,皇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抿唇微微一笑,泪花闪动:“陛下是臣妾的夫,无论陛下去哪臣妾都会陪着。”
说完将衣袖掀开一侧,露出手腕上乌黑的筋脉,笑颜越发温柔动人:“陛下说时日不多,臣妾便也时日不多了。”
她的红唇在烛火下,像极了日暮时最后天边久久不散的晚霞,声音依旧是泠然动人的,不过多了几分决然:“既是不能同生,那同死便也是臣妾的福分了。”
淳于侯胤眼眶也热了起来,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位皇后竟然可以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恍然想起自己在过去几年里对她的苛责忽视,又如何能对得起如今她今日声泪俱下情真意切的真心?
思及此处,他不顾身体猛然起身一把将皇后死死按在怀里,闭眼连说了三声:“是朕负了你,是朕负了你,是朕负了你啊!”
皇后乖巧地伏在淳于侯胤的肩膀上,表情木然,眸中漆黑冰冷一片,全然没有刚刚的深情。
等到淳于侯胤睁眼时,看到的又是她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
皇后垂头脸上满是愧疚之色:“这么多年,是臣妾没用,没能给陛下诞下一个皇子。”
“倘若……有了一个嫡子分担,陛下也不会劳心至此,都是臣妾的错!”
淳于侯胤此刻哪里舍得多说一句,忙出言安慰:“皇后不必怪罪自己,是朕忙于国事,对你多有疏忽。”
“陛下是一国之主,勤政爱民是本分,只是如今情势,臣妾为一国之母也免不得顾虑重重……”
说着皇后甩了裙摆起身在床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咬唇高声道:“臣妾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废了臣妾的后位,改立宁妃为后!”
淳于侯胤大惊,眸色变化沉声道:“这是为何?”
皇后伏在地上,朗声激动道:“臣妾虽贵为皇后,但膝下无子,母族无权,且臣妾已时日不多,不能再替皇上守望大周。”
“而宁妃她出生尊贵无比,母族文武皆具,家中又有诸多子弟相助。若来日她若是当了太后,即便天有不测,她也必可以替新帝震慑前朝后宫,稳固大周江山。”
皇后此言确有几分道理的。
来日皇帝驾崩,无论是哪个皇子成了新帝,朝堂之中都免不了纷争四起,内斗不断。而齐王已逝,边境骚扰不止,军心溃散,要是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新帝会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
但若谢宁味成了太后,官员顾及谢家自会有所收敛,朝堂上官吏内斗之势便可削弱些许。
对外,谢宁味之父谢逾曾为大将军,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可起稳定军心之用,而其母王宁华的母族王家,家财万贯可支撑粮草。
最重要的一点是,谢宁味和皇后一样没有子嗣,剩下的皇子中无论谁成新帝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不用担心外戚专权操控新帝。
淳于侯胤是个聪明人,几息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只不过他还有些顾虑,谢宁味进宫为妃本就是他和谢家博弈的结果,当初谢家老爷和他有过约定,眼看倘若自己驾崩,那谢宁味出宫便是定势。
但若此刻反悔,将谢宁味架为太后,无疑便是将再次将她绑在了皇宫之中。这样出尔反尔,他担心谢家会与皇家撕破脸面。
见他久久没有出声,皇后心中不免有些恐慌。
难道他看出来了什么?还是自己进言的时机不对惹他怀疑了?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听到床榻上的人出声:“皇后为大周思虑周全,朕心甚慰。”
“不过此事……朕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皇后头埋得极低,听到榻上人的话后,眸中迸射出一道精光,红唇微微抿了点。
竭力将剧烈的呼吸压平整,又磕了个响头声音颤抖:“臣妾今生所求,一则大周国泰民安,二则皇上龙体万福,三则……”
她顿了顿继续道:“哪管世间之口,妾只携君之手!”
第33章 圣旨
元兴七年春,胤正帝驾崩,其后卢氏追随而去。
渝京戒严数月,文武百官自周乾门而入,至灵柩前行三跪九叩之礼。举国哭丧,而后渝京一百二十八寺庙鸣钟三万声已奠先帝。
周乾宫正门,门帘高垂。众殿下领大臣至交泰殿行礼后,便命内侍监将放于交泰殿“正大光明”牌匾后的遗诏取出,送至大将军手中,由太师监读。
交泰殿中众人皆身着丧服,面如枯槁神色悲切。
只不过心中如何所想,便无人可知了。
负责取遗诏的侍卫拿了木梯,攀了上去,一步一步靠近门匾。初春的天气不算暖和,连接又下了几场春雨,登高后,宫道里刮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阴冷湿气。
但那侍卫却感觉自己后背上的汗液顺着脊梁骨源源不断流下来。每登一道横木他都觉得脚多软一分。暗中庆兴自己衣摆宽松阔大,让人看不清他忍不住颤抖的双腿。
取遗诏诚然不是什么轻松事,更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看似是件十分有脸面深得信任的事,可殿中一个个披着官服的人那盯过来得目光都可以把他身体穿透千百个窟窿。
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情不愿还是登上了最后一节横梁。他立在上面不自觉垂眼对上下面一双双黑洞洞的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吓得脖子一缩,险些弄翻了木梯。
他稳了稳神,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手抓梯,侧身一手去捞圣旨。
指尖触及到柔软,他心中一喜,到手了。剩下几指相握,捏稳了圣旨后打算收手回来,却没想自己指甲盖被什么东西欠了欠。
心中疑惑,中指忍不住往下又探了探。
指尖柔软光滑,和刚刚摸圣旨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他也不扶木梯了,将之前摸到的圣旨取出放在另外一支手上放好,剩下一支手继续在匾额后面摸索,随后手一紧,将那样东西也掏了出来。
竟然还是一道圣旨。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这……这两道圣旨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有两个皇帝?
还来不及多想,里面人早就等得不耐烦,小太监跑过来催促。
算了,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侍卫宽慰自己一翻后便下了木梯,将两道圣旨呈了上去。
交泰殿中众大臣看面色苍白的内侍监带着圣旨进来时,不约而同地闭口望过去。
他身后小太监弯腰举着的托盘上放着的就是大周以后的天下。
只不过一个小太监身后,还有一个一个小太监。
大殿中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气氛低到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