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怀里的孩子哭声孱弱,断断续续,像一抹飘荡在黑夜里的幽魂,但女人却毫无反应,巴掌大小的脸上神情素淡如霜,月光落在那身雪一样素洁的和服上,恍惚笼罩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那种姿态,凌霄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菲尼斯的身上看到过,两者散发的气息几分相似,但不同于菲尼斯的憧憬与仰望,屋子里的女人更带消无声息的寂灭。
——“扣扣!”
凌霄敲响门,女人应声回头,秀丽细腻的面庞白得几乎反光,两道黑色般沉重的视线一同射过来,直让他心头一跳,紧接着全身汗毛战栗地竖起。他举手摇了摇,打招呼:
“晚咳、咳咳,空帮哇~”
女人竟听懂了,点头:“你好。”
凌霄:“……”
发音还挺纯正,而且轻轻柔柔,像拨动的琴弦、吹乱的香烟一样。既然能听懂中文,那就方便多了,凌霄大摇大摆地进门,说: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柳川芳泽派来救你的。”
女人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精美的匕首,凌霄记得,那是柳川送她防身的。可女人看它的眼神像虔诚的使徒看到天神一样充满了畏惧,凌霄一时没有办法读懂那其中的意思,小婴儿涨红的脸颊像长满了红斑皮疹的野生山楂,伸长的小手够到女人柔软的胸部。
凌霄立即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嘴上催促说:“柳川太太,你还走不走?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我带你离开,到了外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喜欢看月亮吗,我有个朋友也喜欢看月亮,我可以介绍你俩个认识,这孩子一直哭是不是肚子饿了,好小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看上去瘦瘦小小是不是没下奶,冲奶粉的话我也能帮上忙的。”
女人终于有了反应,低头凝视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蛋儿,回答说:“是女孩儿。我很爱很爱她,是我最珍爱的宝贝。”
紧接着,她抬起头,没有咄咄逼人的美貌,像山谷间雨中的白山茶花一样清秀又脆弱,用卑微又哀求的语气问道:“先生,您能听我说会儿话吗?”
“当然可以!”凌霄点头,“我最喜欢听美女说话了。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吧。”
至于去哪里,甚至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内心的感情如同救赎一样。
女人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怎么没有,这个世界这么~这么大!”凌霄比划出一个大西瓜,再比出一个指甲盖,“日本才这一点儿。柳川不要你又怎么着,你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你大可天南海北到处耍,运气好的话能遇上第二春呢。何况你继续留在这里随时都会遭遇不测,你再想想柳川芳泽对待你的态度,简直也太冷酷无情了。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才想帮你一把的,不需要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啥的,而且你一个做母亲的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孩子考虑吧,你听听孩子的哭声都要没气儿了。好吧,就算我不值得信任,那你想一想难道还有比你们现在更糟糕的处境吗?呐,话说的够多了,现在,我再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像诱拐良家女一样,凌霄说着说着自己就觉得十分心酸。本来就没打算趟这淌浑水,可要是举手之劳救了两个人,他也是乐得做的,就怕别人不领情——而这是最打击人的。
遗憾的是,他没说动。就见女人又摇头,神情惨淡,看上去更加悲伤,还说一些风花雪月他听不懂的话:
“我曾经想去雪落的地方,闻粉红色的花香,可……终究来不及。”
哎,看来救人命积德的好事儿跟他无缘。
凌霄挥了挥手告别:“走了啊!柳川太太,错过这个机会,你和你最爱的孩子可能就没有活路了~不过嘛,还是祝你们好运~~”
真是,白白浪费了他一番好意。
凌霄心有不满,扭头就走,出门看见走廊里安静等候的江锋。
江锋的表情依然很冷,语气淡淡说:“家族联姻,不可能简单的一走了之。”
“呵~老子不懂什么家族什么联姻的!只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人是与非,那个女人——嘁,人笨就得活受罪。”
他不禁冲那个屋子翻了个白眼,然后重振精神:“走——去找贪狼,杀他个出其不意!”
江锋嘴角立即一抽搐:“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凌霄乐观说,“咱们可以慢慢找嘛,反正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中国的地盘也不是他一个外国佬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
听他笃定地说完,江锋心里头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不禁沉思中。凌霄看他不说话,便单方面认为他默许了,上前一步牵他的手,可还没碰到指甲皮儿,忽然听到——“轰!!”几乎将屋顶掀飞的爆炸声。
吓得凌霄一激灵,像受惊的疯狗一样窜上江锋的后背,露出小半张脸急慌慌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位道友在炼丹???”
下一刻,前院一扇门“呼啦”一下踹开,黑烟滚滚中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少年一脸炭黑,像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嘴皮子一动,吐出生冷的几个字:“谁会做饭?”
真真是歪打正着!被踩着月光走过来的贪狼一眼瞧见,根本来不及躲藏的凌霄、江锋:“……”
半夜饥肠辘辘的少年爬起来觅食,费了老大劲,搜罗到两包方便面、一把晒干的萝卜缨子,倒水、开火,等水开的工夫,它它它——煤气罐不知道哪儿出毛病,居然它妈炸了!!!
——炸了!
少年盯着那不断拔高的火焰,面无表情,心有戚戚然。
姗姗来迟的贪狼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没忍住,嘴角裂开“噗”——笑出来。
少年回头:“你在笑什么?”
贪狼笑脸从容,说:“嘻~我刚想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笑话,觉得特别好笑。”
半个小时后,贪狼的房间弥漫着烤面包的麦香气息。私人订制的深夜食堂开张,只可惜:
“我想吃饭——”
左手面包、右手热牛奶狼吐虎咽的少年仍然不满足,口齿不清,反客为主地指使坦领,“面条米饭都可以,面包牛奶只能算是零食。”
那日被莫清玄之死吓得魂飞魄散,竟然直接昏厥过去的少年郑厄,郑家派人到处找,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被贪狼捡了回去,而且丧心病狂地当宠物一样饲养了起来。
不过郑厄一点儿也没有当宠物的自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姿态端正,目不斜视,但看待贪狼露出的嘴脸十分清高,一副“吾不与尔同流合污”的玉质高洁。
这在常人看来,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母白莲花,是清纯不做作的绿茶婊,总之,是不被称赞反而冷嘲热讽的存在。不过,贪狼居然很吃这一套,看郑厄的眼神充满了深刻、贪婪又含着某些隐晦不明的意味。
别的稍微清醒了一点儿的都能看出来,当然,眼瞎的不算。郑厄虽然清醒,奈何眼睛有点儿瞎,没有一点儿被猎人盯上的自觉,好吃好喝,但对贪狼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他自认为是有饭吃就能活的十分好养活的那一类,但前提要有饭,中国传统的带汤水的热乎乎的饭。可是,贪狼只会做面包牛奶、牛奶面包,乳酪换个草莓味儿就算改善生活了,这让郑厄异常不满,十分嫌弃,冷冷质问他:
“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贪狼回他无奈的表情,并且乐在其中。
到今天,实在忍无可忍了!郑厄忍住掀桌的冲动,怒声道:
“贪狼,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贪狼手托腮,兴致盎然地说:“我又没有关着你。相反,我一直很考虑的感受,担心你整天待在寨子里会觉得闷,特意带你出来玩;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所以我每天变着口味伺候你吃喝;谁欺负你,我替你报仇。你我这样主仆一般的相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郑厄皱起眉头,像打量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只对你,”贪狼一脸宠溺地凝视着郑厄,深情款款,柔情似水。
郑厄登时恶寒不已,十分嫌弃:“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