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拿着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问:“死者齐某父母和陈家有什么联系吗?”
老支书是个谨慎人,把门关好了,抽了会儿烟,才开口:“要说也没啥,就是老陈家以前抢过齐家的宅基地,两家干过一架,但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后来……后来就没啥了。”
老钱笑:“您老脸上写着的,可不是没啥。”
老支书支支吾吾。
所长老周着急:“有啥不能说?事关人命,没有小事!你看我的头,熬得直冒疖子!”
老支书说:“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只怪我是个老迷信。”
老周正色:“老哥哥,咱们处伙计这些年,你见我啥时候跟你说过一句重话。正月十五上柱香,八月十五拜月亮,一年到头闲不住,送完神来又送佛。普通老百姓咱谁不拜,拜个念想,不是迷信。迷信我当然不信,但是迷信的背后大多事有蹊跷。”
老支书看了一点模糊的窗外,雪光森森,叹息着开口:“他们都是报应!老陈十年前头,还没发家的时候,找人算了,说隔壁齐家风水旺,但是隔壁风水是沾了老陈家的光才旺的。因为老陈家祖上积德,赚了紫气,他们两家东边正好有关公庙,紫气由东边关公庙送过来,可是不巧,却被西边老齐家的屋顶截住了,截到了自己家中。老陈一听就恼了,但明面上又不敢让齐家知道,就托中间人去齐家买地,齐家漫天要价,今天让添三千,明天再加五千,那会儿谁有那闲钱,老陈东凑西凑,齐家仍不松口,老陈气坏了,生了歪法儿,报复齐家,找街上的赖皮截了齐家二儿子的媒。”
宋唯不懂这里的方言,问了一句:“什么叫截了媒?”
老钱笑了:“就是把人家媳妇儿哄走了,定了的婚拆没了。”
第11章 老鼠拜神像(1)
老支书点点头,继续说:“齐家知道是老陈捣的鬼,两家打了起来,五六个大男人,在庙门前推推搡搡,锄头一咣当,砸到了关二老爷的脖子上,庙年久失修,那颗头咕噜噜就掉下来了。瞧庙的老道士那会儿还活着,气得骂他们是畜生,亵渎关二爷,不出十年要遭大报应。我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十年了。他们两家,说起来邪气得很,之后接二连三出了事。82年,齐家房顶莫名其妙被雷劈了,举家搬走,84年,他家二儿子生了肾病,做了手术,现在还不大利索,如今,长孙又没了。老陈家自从齐家搬走,房顶劈了,起初事事顺利,赚了大钱,可最近听说生意变得不顺,工程尾款要不回,银行又贷不出,光景远不如前些年了,去年又遭了贼,今年还有人想要他们家的命。我细想想,关二爷怕是真生气了,前些日子,我还组织了几个美院孩子给他的像重新上了彩,脖子那里虽然早就修复了,但是那道摔痕还是很深。”
大家都皱了眉头,深深思索着。各有各的心思,大家对案件诸多揣测,搜索着老支书话里的有效信息。
老支书犹豫了多时,张开口就后悔了:“按说不该再提的,可是神像补完,关二爷就显灵了……”
村民陈虎子为了赶集,起了个大早,夜里三时,天还漆黑,点着盏煤油灯,就预备去城里进货。走到村口关二爷神位处,却远远听见“嗤嗤”的笑声,像人声,也像别的说不出的声响。当时便有些怕了,又走了几步,实在有些好奇,大着胆子把油灯往前一递,却看见成千上百只耗子围在关二爷神像脚下磕头,而关二爷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黑黢黢的,带着杀气,分明是活了!!!
大家听见老支书的话,都傻了。老支书拿着烟的手在微微抖动,他不像在说假话,事实上,他亦补充了一句:“不单单是虎子,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人心惶惶,最近都在商量过年祭祀的事。这么多年,我们对关二爷很怠慢,庙里的那个道士穷得很,听说年迈没人伺候,他也不知是饿死还是冻死的。大概关二爷真的恨了我们,不知道会不会……”
周所打断了老支书的话:“如果关二爷真的显灵,道士不会饿死,头不会断,借谁紫气不会被屋顶截住。”
老支书也不便再与他辩,沉默下去。
老钱倒也正色说了一句:“我最近倒也听说了这个事儿,‘老鼠磕头求息怒,泥像扎眼显神威’嘛。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的专门来看,吓得好几天神志不清。”
宋唯手支放在唇边,这是他从小到大思考时的习惯。想了想,他说:“周所,这事儿……”
一直没插上话的小孩儿想了想,正了正警帽,抢了宋唯的话把,谄媚地对老周说:“这事儿却也大有蹊跷,只有关二爷爷显灵了,才有那么大的力气拽gao【和谐】wan。您说是不是,所长?”
宋唯看着那张脸,觉得有点晕。这种晕,有点像晕车,也有点像晕船,他的前半生,很少遇到这样朴实的唯心主义者,也很少遇到这样特别的警察。
多纯粹的傻逼。
上天的公平,在给他这张脸时都已经悄悄注定好了。
第12章 老鼠拜神像(2)
邻沂镇派出所众人驻扎在了齐康村排查,村支书腾了一间办公室,夜晚哥几个就打打地铺通通腿。
实在太冷,宋唯这南方来的孩子受不住,缩在寒铁似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即使窗外有亮雪,被绵延的山包裹的村落在夜雾渐浓时依旧显得过于寂静可怖。
宋唯在人前从没吸过烟,走到窗口,弹开了一支烟,小小星火和烟草的味道让他益发清醒。睡不着的夜晚都是苦夜。他想起读高中时,曾随父亲去过的G省千户苗寨,那里也是被山环绕,可是重重苗屋却建到了山之上,云之旁,层层叠叠,伴着脆歌儿和油脂丰富的烤滩羊肉,永远不眠而又充实的夜。
那些繁华和这里不同。
宋唯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错了。
不该来这里的,傅梨湘不会在这里。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案子,死了谁都称不上轰轰烈烈。傅梨湘不屑一顾。
这厢小山也难成眠。他被胖刘的男高音镇得直掏耳朵,气不顺,踹了两脚,也不济事。爬起来拿茶瓶在搪瓷缸子里倒了点水,一喝,冰凉凉的,叹了口气,骂了句,又钻回被窝,远远看见那个抽烟的影,低声喝了句:“吓死人了。小兔崽子,你怎么还不睡?”
宋唯转身,靠着土坯的窗台,在烟气缭绕中,干净清澈的五官显得模糊起来。他没有表情地看了小山一眼,问道:“你猜关二爷真的显灵了吗?”
小山打了个哈欠:“大家都信,偏你不信。大家都傻,偏你能。逞你爹的能!”
“那凶手呢?也是关二爷?”
“张局长今天打电话遥控指挥,大家都听着呢,他老人家怀疑是骑摩托车的非本地人路过时,‘歘’一下,拽掉了gao【和谐】wan,杀害了齐某。最近抢包客挺多的,又临近过年,我觉得他老人家说得对。”
宋唯低低开口:“齐某究竟怎么死的,gao【和谐】wan掉了会死人吗?死者齐某只是孩子,抢包客怎么会抢他?动动你的猪脑子吧,师兄!”
他喊“师兄”二字,眉毛上扬,带着讥讽的语调。
小山操起手头的皮鞋就砸了过去。
宋唯一晃眼,仿佛没动,皮鞋却被他从手边打了出去。少年突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他的嗓音带着着故意的诱惑:“打个赌吧,小山,我们一起去看看,如果关二爷真显灵,我们磕头让他赐你升官发财,我输给你半个月工资,如果是假的,你输给我半个月工资。”
小山掀开大眼睛,犹豫地问他:“真的?”
宋唯举起四根手指发誓:“我以宋胖胖的荣誉发誓。”
“你家你最喜欢谁?”
“我姐。”
“加上你姐!”
“我以我姐的美貌和宋胖胖的荣誉发誓。”
“走,看清楚!欺负我们小地方没神仙?吓死你个龟孙儿!”
宋唯不留情,学得飞快:“你个龟孙儿!”
凌晨三点,俩人打打闹闹一路,到了村边神庙。
从远到近,果真渐渐听到了奇怪的“嗤嗤”的笑声。
宋唯无情地推开手电筒,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猝不及防,吓得后仰,汗毛立时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