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掏出警官证,微微一笑:“我们真的是偶遇,还有,他杀了你,即将发生的命案归我管,他不杀你,你们接着做不法生意,涉嫌黑社会犯罪,即将发生的交易行为也归我管。”
那人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带着人离去,走了好几步,才扭头阴恻恻看了侯起一眼,侯起低头拭大砍刀,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宋唯笑看侯起:“侯老大,你什么时候瞧见我们了?”
侯起仰头,看了唐小山一眼,微微一笑,目光中含着嘲讽:“我看到我们姑……姑娘们日思夜想的唐警官了。”
唐小山淡笑:“你不怕我们,我们也不怕你,不如并桌。”
侯起方才嚣张极了,这会儿却有些拘谨,他说:“不好吧,你们是警察,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宋唯把侯起的凳子搬了过去,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他一串鹿肉,说道:“算是去年你帮我们的微薄谢礼。”
侯起想了想,还是坐下了,大口吃肉,与宋唯、唐小山聊了一阵儿,便开始从桌上拣出一堆高高低低、宽宽窄窄的碗碟,盛了雪水,用筷子敲着去和歌。
“落雪不消恨,雪消天地间,共享这大大人世不论悲欢;风中吹不打,寒意抵不消,咬齿胸中意气仍旧风阀,兄弟情长,父母情短,爱意也变豪气志气冲天。漉漉道道阔,满满飞石穿,冬雪滚滚来,昂首不畏长途,长歌短歌千百段心中自有利剑,撕破乌霾阴山!”
宋唯听得很认真,几乎肃然,他带着质问和疑惑:“翩翩君子,为何做贼?”
侯起拿起一碗酒,笑着一饮而尽:“我从小就是孤儿,跟野狗抢食,老大救了我一条命,我不卖命给她,下面兄弟看着,还有谁肯。你看我是贼,我就承认我是贼,又不会掉块肉。”
侯起套上外套,朝茫茫大雪中而去。他说:“你是希望,跟我们不一样。”
沿街小贩依旧叫卖,那么冷的天,声音却未发颤。
第21章 启情窦滴水击石
冯琬得知了威英帮因凶案录像带被调查的事。
她想起了那封信。
唐小山去,凶手现。
冯琬第二日打报告,说有一项实验指标需要去B城才能监测,要求警队派人和她一起同去。
警队小伙们手举得高高,我我我。
生怕错过机会和大美人共处一室,孤男寡女。成熟男孩的想法简单着呢。
然后冯琬随意点了唐小山。
唐小山显然有些错愕。
之后在暗室中的郑与斌打开手电筒,滴水的声音还在,傅梨湘没了。
他一直以为傅梨湘的椅子上镶金扣银,因为那个男人气势太足。
其实就是一把破椅子。
破椅子上撂着一张纸。
“侠还会杀人。女人,长发。你赢了,我就输了。世上没有傅梨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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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带宋唯去看了一场戏。
京剧。
《游侠》。
锣鼓声声,宫商角徵。
“何知仁义?以飨其利者有德。”
改自《史记》。
主人公名郭解。
史记中郭解这种“侠”畅快恣意,解人烦忧,洞悉人心,脱于假仁假道,没有冠冕堂皇,为百姓所需,却为权势所不容。逃了半辈子,仍大有舍命还其恩者,可这个“游侠儿”却最终伏在断头台上,三族而尽。
“你道他样貌平平身材矮,言语索味无可采,年少残忍亦杀人,怨怼行凶脱正轨,怎知他郭氏心也扶正义,多有施舍贫家户,为众解难不求报,弃性命为朋友仇,明是非言行必果。世上谁自诩侠客人,必慕其马首为号,时人哪个不晓。”乡邻洒泪,感怀郭解。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有能力者超脱规则。”小山抱着小茶壶,小茶壶泡八宝茶。他喜欢甜如蜜的茶。
“规则涵盖法律。也可以说,有能力者超脱法律,不,是他自以为可以超脱法律,继而去杀人,去维护自己以为的正义。”少年有些感慨。
小山对着茶壶嘴喝茶,不咸不淡地说着话:“你说他看过这出戏吗?”
“谁?”
“凶手侠。”
宋唯怔怔看着台上郭解的脸谱,看得久了,有些害怕。
打红底、铺胭脂、画黑眼、填嘴唇,亦男亦女笑盈盈。
少年打了个激灵,他甚至能想到侠对着镜子化妆的模样。
就是台上人的模样。
那个叫郭解的京剧武生。
不,没那么精细,所以一般人看不出,第一反应只是觉得凶手侠在脸上画些鬼符。
他又有些怔怔地看着小山:“你怎么想到的?”
小山看着台上打戏,武生翻起衣角的花,他摁了摁头上的雷锋帽,头都没回:“我想到什么了?”
宋唯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啊,没什么。
又过了许久,台上郭解死了,上至大夫,下至乞丐,均来扶棺凭吊,场面可谓宏大。
小山问宋唯:“你如果以侠之名杀人,回馈是什么?郭解虽只是小小游侠,但在百姓心中是英雄,又有太史公为他立传。”
少年答:“他不为钱,不为色,冲着名去的。”
“他杀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他认为该杀之人。他有自己杀人的准则。”
“这个准则是什么?”
“杀尽不义之人,做和郭解一样的侠。”
“什么是不义之人,郭解杀的都是什么人?”
戏中改编,郭解青梅竹马的妻子被人所害,所以他第一次杀人报复,之后如有乡邻来讼,他就暗中帮忙。
宋唯想了会儿,说:“不过复仇二字,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都是复仇形态的杀人。”
“对,侠想得名,想让别人知道他做了为民除害的好事,又怕警察抓到,如果是你,怎么办?”
“如果是我,我换个名字,就像作家的笔名,军人的代号,不是真的,却人尽皆知。”
“对,所以你从今开始就叫‘侠’了。郭解个子不高,郭解家贫,郭解甚至话都说不囫囵,你呢?”
“我……我也一样啊!我和郭解一样,我就是郭解,郭解就是我,我就是侠!”
“你得干点什么,才能让大家知道你叫‘侠’,才能一举闻名天下知。”
“我……杀人了。”
“不不不,你已经杀了两回了,八八年八月十八号,张桂英灭门案,九一年四月,李翠兰灭门,死者共计五人,甚至包括八旬老媪和一岁婴孩,可你未留名姓,悄无声息,没有人认得你,你还没办法被世人知晓。”
“我要在杀人的现场写上我的名字,我要让那些没用的死警察和天下人知道我的名字。我……把自己杀人的场景录下来,我要让大家都看到我的英武。”
“对,九一年八月之后,你留下侠名,因此警察也一直在抓你。你怕不害怕被抓?”
“我不怕,我天生是要做侠的,你们永远抓不住我,永远找不到证据。”
“哇,这么厉害嘛。”
“我有伪装,又从未留下指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真实的我,没有人知道我会杀人。”
“既然如此自信,为什么,隔了三年才第二次犯案呢?”唐小山双手撑成尖塔,似笑非笑。
“我……”宋唯终于睁开了双眼,伸出自己的双手,他把双手放在高圆屋顶下透下的一缕阳光中,细细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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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沙翻笔记,读到一则。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让人绝望的,永远不是丑陋、愚昧和恶意,而是至诚之后的躲避,至智之后的疑惑和至善之后的动摇。这句话我几乎铭记了小半辈子。
我误抓了张强,又屈打成招,人人赞我,我亦从此青云直上,但是傅梨湘再未理我。
当“侠”又杀十人,十三年后落网之时,我才知,梨湘当日为何,与我愈行愈远。而他当年对我说的那段话,令我一直印象深刻。
他说,当我视你为希望时,你却令我失望。”
她百思不解其意。遂也只能撂下。
冯琬之后带她去跳舞、去看电影,二人融洽。到夜场时,豆沙十分困倦,就想离去。冯琬把纤细的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豆沙揉了揉眼,录像厅的人却鬼祟地拉上了窗帘。
年轻的小伙子们似乎习以为常,在一排排座椅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嚷嚷着让影厅老板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