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工笔刀。我答应帮她还上欠款,不许她再去学校纠缠我,把她哄到了我家中。喝了大量红酒后,趁她睡着,我拿工笔刀插进了她的头颅。凶器无处可藏,就趁运送尸骨组合衣柜时,顺便塞进了鞋架的塑料管子中。”林特表情依旧和蔼平淡,他身后的小警察们默默后退几步。
真吓人。
“杀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宋唯把他带出去的时候,轻轻问道。
这是爱着的人,何以如此惨淡结局,如此轻松提起,如此弄人造化。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带着学生去乡下采风。她那是还是个农村的姑娘,穿着朴素的衣服,我却仿佛看到了世界最灿烂的明星。我把她从家中带了出来,她说她要跟我走,去大城市挣很多钱。我问她挣钱做什么,她说她想尝尝苹果,看看天安门,还有坐在电影院。当她把所有愿望实现,却仿佛从那一刻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贫穷,为自己的境遇和局促愤怒着,她不只是想要一点点钱,而是很多很多钱。什么都没有,只有美貌的女孩很可怕,恃靓行凶、百无禁忌。我眼睁睁看着那么美好的身体被别的男人糟蹋,却无能无力。劝阻过,也责骂过,爱的时候有多少,恨起来的时候就有多么无法承受。那些人不停地逼着我,让我替她还债,我还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永远还不清,我怕还的不是债,而是爱。后来,爱终于没了,恨却还在。”
“你问我,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吗?我在想啊,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宋唯看着林特难抑的眼泪,他说。
我就知道,没有一场屠杀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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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英帮暗置的产业屡屡遭人黑手。
大到三头目的私产,小至还仍持续的乡里供养的费用,都有人拦截。
养家糊口的分子被人掏了,是人都不能忍。
更何况这帮莽汉。
侯起带着手下的人和新起的渐渐坐大的几个帮派厮杀,声势颇大,亦十分艰难。
之后,连环杀人案凶手所拍录像带被人告至警方,说是威英帮所传播,这盆污水,泼得莫名其妙。
侯起前些年虽也趁势开了几家录像厅,但是严打之后,逼不得已,产业砍缩,录像厅这种打眼的早就盘了出去,留下的都是正经生意或是隐蔽一些的买卖。
那盘杀人的录像带,依照侯起嫉恶如仇的性格,断然不会出现自己的口子上,更何况是今年秋才发生的事,实在不可能。
但是,水来了,亦只能接着。
豆沙自从嫁人之后,性子温和了许多,就像西游记里的妖怪,怕回家吓住美伴侣,入门前嗅嗅气息,连人肉带腥膻的东西都不敢碰,俨然自己套上了紧箍咒,一心向佛,做个慈祥人。但是即便如此金盆洗手,威英帮中众人仍未分崩离析,实在是摄于她早年的狠辣手段。
早些年,动不动,满脸肥膘的老大连眼皮都不掀开,就是一句“砍了他的手”,胆小的都没敢看,那双眯着小眼睛到底睁开了没有。曾经有别的帮派调笑,骂她胖得不知是男是女,肥老大挠挠胖腿,从座位上慢吞吞地蹭下来,掂着刀,却像一只豹子,冲了出去。
威英最繁盛的时期,张洋、李珣、侯起三分并治天下,彼时,一日东风压倒西风,一日,西风又压倒东风,风来风去,全看沙老大心情。
她玩弄人于鼓掌之中,又心肠狠毒,不择手段,是诸大佬所公认的。等到大佬们都进监狱了,这位还活蹦乱跳着,怎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豆沙如今想要退隐,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没打算把手中的权杖给张李侯中任何一个人,而是准备把帮派中的孤儿寡母安排好营生,直接解散。
威英帮设立时,就按照父亲当年发展帮派的模式,迅速吸纳少年孤儿,抛去品行恶劣的,培养成垒建高台的沙砾。
高台固若金汤,沙砾多而优质。
起初威英帮被人称作孤儿帮。
到后来,无人敢小看这群孤儿。
但孤儿与孤儿亦有不同。
张洋和李珣是豆沙守株待兔三个月得来的,侯起不是,侯起是自己送上门,沉默跟在沙老大身后,求来的。
豆沙只用,不信侯起。
这是威英中人人皆知的秘而不宣的事实。
即使侯起给她打下大半壁江山。
现在帮中出事,帮众各有集团,彼此互相指责怀疑出了内鬼。豆沙走到堂前,看到眼前难堪的众人,沉默的气氛,淡淡一哂,摘下樱红色的毛手套,坐了下来。
那把太师椅的扶手处早已磨得发亮。豆沙思考问题时习惯摩挲扶手。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被人摘桃,被人陷害,被人嘲笑,绝不会是外人所为。因为他们还不配。”
豆沙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她说话时愈冷静,则代表愈生气。
而她每次生气,都让人头皮发麻。
“有胆背叛我,就有胆承受后果。看来,你们都忘了陈旭是怎么死的了。”
堂下人不寒而栗。
陈旭啊,那个通敌的叛徒,曾经的大头目,连豆沙都要让三分的人物……
对了,怎么死的呢?
喂了狗。
七夕快乐。爱你们。
第19章 昨年烟花亦灿烂
陈旭起初十分谦逊,对待兄弟也讲义气,十几个堂口的小弟兄没有不赞他的,过了一二年,野心大了,底气足了,也就渐渐不像话了,混弟兄先是三五成群声势浩大,继而和其它帮派摩擦加重,之后,明里暗里要把豆沙挤兑下去,甚至有几次都暗中下了杀手。陈旭眼中的豆沙,才能平庸,碌碌无为,坐在龙椅上也只是一只爱流汗的猪罢了。
大家都在等豆沙的反应,豆沙却让众人失望。
她该干嘛干嘛,一顿五斤的红烧肘子吃得满嘴流油,夜半仿佛在房间内撞墙薅头发,嘴里絮絮有词,似乎烦恼极了,一边忧愁一边吃烧烤,一边吃烧烤一边忧愁,陈旭像个贪吃蛇不断鲸吞壮大的那些日子,她整整胖了一圈。
陈旭都笑了,小伙子也纳闷,威英帮在这个蠢货的治下,何以蒸蒸日上。
豆沙接着疯胖,陈旭接着疯狂,继而别的帮派受不了陈旭了,拉着豆沙很严肃,说沙老大我们谈谈。
谈着谈着,陈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谈着谈着陈旭就莫名其妙吃不到任何油花了,谈着谈着,陈旭就莫名其妙和全世界为敌了,谈着谈着,手下的人就被侯起全部接收了,谈着谈着,他就被其他帮派五花大绑扔到了野狗的窝里。
沙老大依旧终日一摊肥肉堆在椅子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待人和蔼,甚至还有些懦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觉得她很寂寞。
一个人寂寞地啃着肘子,一个人寂寞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一个人寂寞地看着远处盘桓的飞鸟,一个人寂寞地喝着成箱的啤酒。
这种喝法,仙女也会吹起来。
大家问她不怕胖吗。
沙老大微微一笑,十分和善。
我连死都不怕。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一声都得这样过了,父亲一生的宿敌来了。
那个人她根本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侯起卧底对方组织,诱导警方抓住那人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做噩梦、放不下的死对头,竟是个络腮魁梧大汉,沉默寡言,却什么都肯招认。
豆沙知道这一年会有这么一件事,因为笔记上写了,但是笔记上没写,那人为何如此轻易就范。
之后的豆沙陷入了委顿之中,她觉得寂寞之外,了无生趣。
豆沙谋划着干票大的,还没谋划完,就被几个堂会的大佬联合捕杀,满身是血倒在了唐家门前。
唐小山高深莫测地躬身看着她,像看一具尸体。
不,他看尸体的眼神比看她有温度。
然后,她伤未养好,绑着绷带瘸着腿,就开始骑摩托送他上班。
她那会儿很小,才多大?
十八还是十九?
他也不大。
但是好看极了。
她来家中接他,他虽然客气地微笑,但从来没有上过她的车。
她讲些蹩脚的笑话,他从来不笑。
她带给他烧鸡和猪蹄,他也并不感动。
她带他去看集合威英帮之力办的烟火大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抬起头,表情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