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漂了雪花,他们哭着唱着,扛着化肥袋,嚷嚷着“走走走,扛着刀扛着枪,同去同去,打断小梅姐夫的腿,拔掉他的牙”,看门的老大爷看着化肥袋,以为是长刀铁锨,误会大了,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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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思来想去尸体无处安置,竟又去了欠十步村,夜黑风高,飞雪飘落,堂前燃了篝火,坐落一口大瓮。瓮中煮着醋水,锅前摆着盐和白梅。
小山扛着麻袋,擦了把额上的汗:“你要做什么?炖肉?”
尸体如若有知,也是深深无奈。无法落土为安,瞧这俩个熊孩。
宋唯看着火,目光幽幽:“你看过宋慈的《洗冤集录》么?反正都要背处分,不如干到底。”
小山精致漂亮的脸庞带着扑面而来的蠢,他摩拳擦掌:“怎么干?”
宋唯幽幽地吐出几个字:“雪水煮尸,洗冤。”
尸体如若有知,尸体也会痛哭。
这冤才大,什么仇什么怨。
尸体坐在瓮中,安详享受沐浴。粗盐撒一撒,白梅撒一撒,水热而沸,沸而后息,息后千滚,骨头汤味美。
白骨煮着煮着便似不稳的楼基,塌落在瓮中,小山安静地递柴火,宋唯却额头冒汗,紧张地绕着锅转。
他曾见父亲和法医专家按照这古法验过一回尸,只因凭借当时的技术手段,找不出受害人的致命伤痕。按照古书所述,当时是晴天,用的是蒸骨,如今是雪天,只能煮骨。
宋唯本性是个倔强又略带傲慢的少年,顶看不上这穷乡僻壤的法医技术,这次无主女尸假若被草草火化,与父亲教他的“毕尽全力,不让一人含冤,吾辈职责,不漏一起血案”的说辞全然不符。
硬着头皮上了,白骨起起伏伏,气泡起起伏伏,心也起起伏伏。
从上午煮到夜半,从雪起煮到雪落。
宋唯脸很热,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成了”。
搬了瓮,火光燎雪。
宋唯小山把煮过的尸骨抬了出来,那些多余的蜡质全都被化去,剩下微微发暗色的白骨。
小山凝视着白骨,他瞳仁极黑,文秀的眼瞧起来幽深。
宋唯则不自在地拿漏勺捞着煮碎的骨头和关节,像个闯了祸的小孩,有些无措。
他硬着头皮拼凑放在蛇皮袋上的骨头,却七零八落,看起来蹩脚而怪异。
小山扫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宋唯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山却说:“你这法子没用。你看骨头好好的,哪里也没煮出伤口。”
宋唯恼怒:“是要检查沉积的痕迹,你懂个槌子。”
小山啐他:“有事时甜蜜蜜喊师兄,没事儿就喊槌子,你才是槌子,你还不如槌子。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干了!”
小山转身就要走,宋唯无奈:“师兄!!!”
小山指着他:“撕烂你的嘴!!!”
宋唯做了个撕嘴的手势,小山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宋唯心说,要不是缺个添柴烧火搬尸体的,才不能忍这口鸟气。
他细细观察了尸体的前后部位,颅骨、胸骨、髌骨等特别容易出伤的部位也都一一验看,甚至因为小齐案件的启发,连私处也验看了,无任何沉积的痕迹。但是这个女人恐怕曾经生过孩子,髂骨处比一般少女要宽,处在壮年而亡。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解:“难道只是不小心跌进地窖,自然死亡?不对,跌进地窖,也应有伤口,即使不是致命伤,也一定是有瘀伤的。同理可证,也一定不是被人推进地窖的。”
小山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女尸左腿残疾处。宋唯狐疑,去验看,却发现那块骨头不是平整的,而带着残缺。宋唯说:“一定不是天生残疾,可能是后期遇到了什么事故。”
小山指着那处:“豆沙前两天砍猪骨头,也是这样切下来的。”
宋唯脸微微发红:“她力气好大呀。”
小山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有一回我欺负张老耷拉家的二儿子,那个老头子要拿刀砍我,我跑得快,跳到了汪奶奶家的院子,脚被墙上的玻璃渣插了进去,当时流了很多血,我吓死了,一边哭一边跳着脚去医院,医生说,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失血过多可就麻烦了呢。”
宋唯笑他:“师兄从小就这么怂啊。”
小山也笑,垂着眼:“是啊。”
宋唯笑着笑着却笑不下去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瓜:“会不会是这样!”
他让小山守着尸体,自己下了山。
小山就坐在尸体旁,迅速而沉着地拼接好尸体的关节和之前宋唯错漏的地方,似乎在做什么有趣的拼图,目光含着桃花水一样,幽幽望着尸体。
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双白色手套,套在细长的双手上,俯视着尸体,双手放在尸体肩胛骨处,淡淡开口。
——“恰好四下无人,如有什么苦处,还请告知。”
宋唯返回时,带回了一瓶墨水,倒到了尸骨左腿残疾的接驳处。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没有看出细小骨骼处重新摆好的这些微妙的差别。小山站在门外,微笑望着层层云雾中积了雪的槐树,直到宋唯用干布吸掉多余的墨水,骨头原本平整光滑的表面却钻进了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墨迹,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师兄,真的有问题。”
小山觉得自己口袋中藏好的白手套依旧有作呕的气息,他没有回头,伸出了手接门外的雪花:“我的检查和处分,你背。”
这样的小山你们还爱吗?大声告诉可爱的存稿箱!
第26章 笔记启时光逆鳞
最近一直下着雪,过年时候总下雪。
没有月亮,没有圆缺,还有多久到大年。
腊月十九蒙蒙亮,炖一锅鸡,炖一锅猪,忙忙碌碌又茫茫。
小羊悄悄走出门,脱掉了羊皮,怕被鬼跟上。
这里下雪天茫茫,小孩雪中眼发红,嘴大张。
一定是鬼变成人,来欺负小羊。
小羊没有路可走,小羊咩咩声如埙。
恶鬼忽而扑过来,眼红赛血獠牙露。
小羊柔弱又可欺,小羊没有妈妈护。
不对,鬼就是妈妈,妈妈就是鬼。
妈妈来了!!!
小羊尖声叫,自己好柔弱。
妈妈早就死去了,每年腊月会回来。
妈妈唱着歌儿,喊着儿啊儿啊,带我回家,这里这么冷,我的半碗稀饭呢。
可她怎么能回家。
死了的鬼不能再回家。
妈妈凄厉喊着啊,儿啊儿啊还我腿。
死了的鬼,能不能再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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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又把尸体扛回了市局。
小山吓得抖如筛糠,宋唯也就不勉强,独自到了纪委书记唐富明办公室。
唐富明看到老尸的反应不亚于瞧见小时候儿子淘气,张嘴呱呱叫,结果吐出了一只小青蛙的感受。
宋唯当然少不了一顿骂和瓜落,小伙子也是奇人,被骂得脸都发白了,但硬是顶住了,摇摇晃晃着站稳了。
路过的刑警队的小警察们抿着嘴憋笑过去了。新来的别是个傻子,跟唐富明也敢硬杠。真是跟孙悟空抢水mitao,就嫌自己活得长。
等到怒目金刚模样的黑大汉骂过瘾了,宋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唐书记,请听我一言。”
唐富明嗤笑,挺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的,局长都拍板了的事儿,他居然也敢翻出来,初生牛犊不是不怕虎,初生牛犊蠢如猪!
而且,尸体还被他煮了。
这让唐富明觉得死了二十年的老尸也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意味,太特么抢戏。
唐富明说你个小蛋仔闭嘴吧。
宋唯装作没听见,轻快地汇报着:“经过蒸煮尸体后的骨反应,死者致命部位皆没有骨伤,初步鉴定为自然死亡。”
唐富明说你个小蛋仔等着处分吧。
宋唯接着开口:“但是之前认定的尸体自然残疾的部分,却与法医检验有所出入。如果是生前老伤,那经过治疗,骨缝必然是闭合的,但是经过透墨反应,却发现残骨上存在肉眼无法察觉的细纹。因此,这条腿一定是受害者致死的原因。”
唐富明没再轻忽这个小蛋仔,反而停下了手中的钢笔,抬起了头:“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死后被人砍下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