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在黑暗中本想拿出火机,但是思量这地窖冬天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甲烷、硫化氢等易燃气体,万一失火,死得岂不更快。
他尴尬地在黑暗中打了一声招呼:“小山妹妹,你好。”
对面眉眼恬静的姑娘微笑着回了一句:“你好。”
她颇实诚而古怪地开口:“你真年轻,又真好看。”
宋唯从脸羞红到耳朵根,谦虚地回了一句:“一点点年轻,一点点好看。”
豆沙在黑暗中带出一声笑。那点笑,像一朵含着极甜汁液的花。轻嗅而现香糜。她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句奇怪的话:“宋唯,有人说过,你看起来像个好人吗?”
宋唯愣了,少年指着自己清爽如水的眼睛:“没有人说我像个坏人。”
“‘没有看到的真相,一定只是恰巧还没有看到’。宋唯,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豆沙问他。
“你也读过啊?推理作家奈察在作品《奇怪的一天》中,主人公大侦探Doctor Miracle早晨对电车中遇到的老朋友Edward所说的话。”宋唯津津有味地对豆沙聊着一本书,在这个诡异的环境中。
《奇怪的一天》是一本很棒的书呢。宋唯心想。
他生得像一束灿烂的阳光,可豆沙在黑暗中,细长的手腕不自觉抵住了眼睛,压住眼球中澎湃的东西。
豆沙是个极度克制的姑娘。在任何一个有旁人的环境中,都没有真正愤怒或者悲伤过。
少年既觉得眼前的姑娘眉眼秀气得不像话,又觉得她温柔可爱得不像话,似只温柔可亲的小兔子,那个小山口中“胖胖的不起眼的人”大概是他在发梦吧。
他问她:“你怕吗?”
地窖内的空气本就不够清爽,宋唯觉得两人之间距离兴许过近,便往后退了退,手往后爬了爬。
然后,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他……摸到了什么……
那块冰冷的让人汗毛悚立的东西……是什么……
豆沙放下手肘,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中的少年,继而移开视线,微微露出细白的牙齿,望着少年身后那片黑暗又未知的区域,若有所思,带着笑,缓缓开口:“其实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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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匪首让人把唐小山和姥姥放了下来。
又让人把二人脸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姥姥戏上眉梢,声泪俱下:“列位大侠,求求恁,放了我乖孙和我孙媳吧,你们要杀人,就杀了我,要抢劫,就抢了我,我一把老骨头了,没有在怕的!苍天啊!大地啊!无情的命运啊,你们就这样对待我傅婆婆的吗!我老婆婆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让我中年丧女,晚年丧孙!”
姥姥一边唱一边哭一边拍腿,小山尴尬地加了一句:“我还没死。”
姥姥中气十足,活泼极了,她老人家这辈子参加了无数场丧礼,怎么哭都有讲究:“俺滴孙儿啊,这不快死了,俺的那个孙儿啊,你们可放了俺们吧……豆沙啊,豆沙乖孙媳贞操不保啊啊啊啊,你等着姥娘去救你啊我的小豆沙!你别怕,孩儿,小山不敢不要你,不要想不开!想不开的都是缺根筋!你等我拿拐杖打死占你便宜那个小鳖孙儿!”
匪首显然也很头疼,挥挥手,下面的人就又给姥姥绑上了胶带。
他望向了小山,小山似乎早已洞察了他是何意,白如瓷器的脸带着惫懒之态,全无之前懦弱恐惧的样子。
小山说:“你想问我有没有钱,如果我出得起钱,你就放了我和老太太。”
匪首有些惊讶。
小山本身声调清澈纯真,嗓音此时却拖了起来,长长的调儿,带着威慑的意味:“帘子挡着这张脸,天王天天瞪着你,你还能安稳睡着,何必信神,不如信我。”
从前的他像一颗剥开的苍白的没有色彩的荔枝,现在的他更像莫奈画出的睡莲,灵魂呼之欲出。
那人又吃了一惊,未知他猜到了几分,但情绪一闪而过,荒谬可笑的浓烈感觉占据了上风:“信你?你是什么东西?”
小山面容上流淌着干净和靡艳,那点红颜黑发,把素和白沉到了极致,也把色和灵染到了极致。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神啊。”
那人看着小山,嗤笑:“小小年纪,不要给自己造孽,亵渎神明的罪,你受不住。”
小山笑了:“我若是神,你今天亵渎我该你受罚;我若不是神,冒充了神的你这样亵渎神,怎能不死无全尸?”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眉眼越发灿烂放肆:“况我怎不是神?我救你于苦海泥浆,脱胎于你心魔生灭。洞悉、救人,归于自我,生灭由你,神才这样劳碌。你说我不是神?”
他低头,揉了揉被勒得发青的手腕,笑道:“当着妻子寇婆的面和别人的儿媳妇通奸,生下了天命之子,接着敲诈勒索,让别人乖乖捧出十万,天王恐怕也胆寒。”
那人骇极了,迫切问道:“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寇婆?干女儿?
小山面无表情,立在堂屋正中,眼睛含着秋水长天。
他说:“你们,一个个地,每一个人,从案发起的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不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了吗?”
大风起兮,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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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唯和豆沙不知道待了多久,事实上两人在恐怖的情绪中度秒如年。
宋唯从小分明立志成为警察,豆沙打小就是胖子一个横行无忌,分明也是两个胆子大的,这会儿冷汗却都流到了屁股梢儿。
因此地窖上的大石头和木盖移开时,宋唯一下子弹了起来,豆沙本来也想装成自己很怕的样子,但看见宋唯这个样子,噗嗤笑了出来。
宋唯像深井中的蛙,睁大眼睛看天,雪花却缓缓飘落。
腊月的天地,是雪在做船舶。
挡住雪花,望向地窖的,不是那个三个蒙面人,而是小山。
小山自由了!
宋唯和豆沙都很惊讶。后来豆沙想起什么,心中便有数了。
小山蹲在那里,挡着“蛙”的天,向“井中”伸出了柔软白皙的手。
宋唯没有伸出手,有些尴尬地问:“那些人呢?”
小山很无辜:“突然来了一群身高八尺的大汉,怒目金刚似的,薅住他们一顿捶,这会儿绑到一根绳上串成了串儿。”
宋唯的表情依旧有种尿急的尴尬,他说:“好的,师兄。”
豆沙仰着脸看小山,娇气天真:“哥哥,我怕。”
小山看宋唯那张脸,跳了脚:“你个王八蛋,对我们家小小孩儿怎么了?”
宋唯依旧很尴尬:“师兄,不是豆沙,是它。”
他有些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有些费劲地把什么举到了小山眼前。
一具缺了一条腿的泛着黄光的干尸。
灰袄子,灰裤子。
沾着几缕头发的头对着小山。
小山的双眼和圆圆的眼眶四目相对。
唔,这下可真麻烦。
作者说:又死人啦又死人啦,夭寿!作者这个王八蛋要吓死本存稿箱!
第23章 扛着尸体不累吗
宋唯看到了小山口中的怒目金刚。十几个大汉,均二十多岁,满脸横肉丛生,穿着半新不旧的大袄显得身形益发魁梧,仔细一看,每个人的袄都一模一样,正面面料是布的,后背面料是绒,正面是黑,后背是红,好像几只秋天的肥螃蟹一般齐整横行。
蒙面的三人则被绑好扔到了房梁旁。
小山、宋唯、豆沙三人出现时,大汉们迅速站成了一排,像是要去战斗的士兵临行前看到了满身铠甲的元帅。
宋唯很诧异地看着身侧的两人,这两人都面色如常,普通得让人心里发毛。
小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一眼,幽幽地问:“师弟,你扛着尸体不累吗?”
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豆沙朝大汉们微微眨眼,弯了弯疏淡的眉毛,他们看懂了,善意地点了点头,一脸凶相却也挂了点滑稽的温柔,然后悄悄离去。
很显然,豆沙的动作小山和宋唯都没有看到。
宋唯觉得自从自己进了祖五步荒村,整个人就不好了。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和离奇,他喃喃开口:“师兄,也许这里真的有鬼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