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朋的短信轰炸持续到晚上一两点才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正如那不绝于耳的鞭炮声。
这也是严默间颇为头疼的。
虽说是喜庆的日子,放个鞭炮也是传统庆祝方式,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安静,这也无可厚非,但是,能不能别到这么晚,影响睡觉也就算了,听个歌都听不清了啊啊啊!
每个除夕夜,严默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六点多爬起床。
能在把人冻成狗、全民放假的新年做到早起的,不是领悟了早睡早起养生之道的有识之士,喜欢看凌晨四点太阳的观光者,就是把早起养成了习惯的某一代人,或者有不得不早起理由的可怜人。
透支身体玩乐和晚睡晚起才是年轻人的常态,严默间不服老,所以早起的他只能是个可怜人。
早起的理由是回故乡拜年。还乡啊,可惜没衣锦,棉衣倒是穿了一件。
拜年可以列入新年三大主题之一的探亲访友。无论功成名就还是碌碌无为,探亲可能是在外闯荡的人儿新年最重要的活动。儿时玩伴,暌违多年的亲戚,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单相思、暗恋或者两情相悦的意中人,都不排除在探访中一一见面。
对严默间来说,拜年的意义在于和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部分长辈互刷存在感,重新认识那些已经叫不出称呼的亲戚,听一听已经用一晚实现审美疲劳的鞭炮声,再顺便感受一下村里的人丁如何兴旺。
年复一年,除了把人变旧,似乎找不出新意。
不对,新意还是有的。看,村里又多了几对新人,手牵手的,脸带红晕,旁若无人秀恩爱,恨不得全世界都发来贺电,吼出比鞭炮还大声的祝福。
初一拜年耗时一天,当天回现居地,远方的亲戚在这几天陆续回来,之后也要回故乡再聚几次,另外再和初高中同学选择性聚一聚,就是严默间在新年的主要安排了。
至于小学同学,由于时代久远,当年科技不够昌明,联系方式严重匮乏,大部分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剩下几个除尘成功的,也因久疏问候,寥寥几句家常之后客客气气地装忙去了。
这一忙,可能要忙一辈子吧。
如果不是经常见面,聚会的时候都难免要感慨造化弄人,时间造人。
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单身一辈子的,竟然也拖着个鼻涕虫来喊叔叔了,还厚颜无耻地伸手要红包。
严默间看着自己的左右手,不禁替它们难过:可惜你们最熟悉的不是打人,不然给这些臭小子一巴掌多好。
有人想聊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有人却喋喋不休地说家长里短,奶粉贵贱,这种时候,严默间就尤其怀念在学校的日子,怀念和某人的无话不说、不说也不要紧。
假期啊,太长了,快快结束吧。
☆、后悔
严默间后悔了。
也许不应该期待假期太快结束的,新学期远没有想象中愉快。
课程密度高到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就连以往自由活动的晚上也被无情剥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偷得半日闲。
其实晚上可以选择不去上课,不过懒散如严默间,也还是咬咬牙去了。
究其原因,可以上升到关乎毕业的层面。
晚上没有必修课,是GW雷打不动的传统。所以嘛,晚上的课程肯定是选修课。既然名为“选修”,必然有做选择的人。正常情况下,选修课是个单向选择——学校列出课程表,学生根据自己时间选择。
这次有点不同,学校先帮忙选了课程,学生要选择的,是拒绝或者接受。为了让学生更理智地选择,学校顺便给了个小小的温馨提示:完成该课程并取得及格,等价于完成专业实习。
要顺利从GW毕业,三大条件缺一不可:所有课程及格、参与社会实践、通过专业实习。
本以为要像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碰壁才可能完成的专业实习,学校竟然贴心地做了安排?
这可不是玩什么威武不能屈、不受嗟来之食或者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为把自己锻炼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四有新人而奋斗的时候,严默间在自由与毕业之间挣扎三秒,含泪投入了晚上上课的洪流之中。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泣不成声。
没时间玩游戏,没时间煲剧,没时间打电话,没时间见人,何等充实的生活,充实到假期时嗤之以鼻的无所事事也卡哇伊起来。
实习课要上到晚上九点四十分,从教室走到教学区大门,正好遇上撤出图书馆的大部队。
浩浩荡荡的大军很快兵分两路。这两路兵马,一路继续前行,一路开始驻军人满为患的隧道。
如果要给他们起个名字以示区别,就叫“伞兵”和“水军”吧。
春雨绵绵,不绝如思。
严默间很淡定。去教室就会背书包,雨伞一直扔在书包里,怎么也不会忘带。所以,他也是光荣的伞兵一名。
尽管隧道的人像本学期课程一样密集,严默间还是一眼看到了在等雨停的某人,那个应该是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某人。
严默间要感谢多年的饭堂生活,不仅饭量见减,节约粮食,还娴熟掌握了见缝插针的本领,可以游刃有余地在千军万马中完成看似不可能的直捣黄龙任务。
某人没留意到严默间的靠近。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严主任,这么巧。”听得出,遇到熟人的吴语潆很开心。
“是啊。”严默间看着隧道外的雨帘,“下雨天了。”
吴语潆眨眨眼:“怎么办?”
怎么办?我好想你呗。
严默间这样想着,然后演绎了什么叫心口不一:“不怕,我有带伞。”
“可是我没有。”她好像有点失望。
“我有开心的事,把它告诉别人,别人因此而开心,开心就变成了双倍;我有伤心的事,把它告诉别人,别人一起分担,伤心就会减半。”严默间忽然说起了似乎不相干的事。
偏偏吴语潆好像还明白了:“你意思是,你有一把伞,我们一起用,我们就都有伞了?”
“吴同学,你真聪明。”严默间赞叹,把伞递给吴语潆,“来,拿着它。”
“你是要我撑么?”吴语潆一边表示不解,一边接过伞。
“只能是你撑了,我帮不了忙。”
吴语潆急:“你要一个人走?你没伞,要去哪里?一起啊!”
“不行。”严默间答,“这把伞太小了,只够一个人用,我去找其他有伞的同学一起。”
“好吧。”这下可以听出吴语潆真切的失望,“下次再还给你。”
严默间是冒雨回到宿舍的。
本来确实想找同学蹭伞,奈何蹭多伞少,只是送个伞的时间,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名伞有主就是和他一样孤独的守望者。
罢了,回去也是洗澡时间,重温一下雨中奔跑那狂野的浪漫吧。
春寒料峭,加上贵如油的雨水,严默间感受到了冬天的余威。回到宿舍后的喷嚏三连发,让他进一步意识到革命本钱的积累不够。
第二天醒来,严默间感觉脑袋和喉咙都隐隐作痛,但最痛的,还是自己的心。
可恶,果然感冒了。早知道就耐心等一下停雨,或者厚颜无耻地逼那些回到宿舍的人送伞。
还好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不然还得请假。不对,能有正当理由请假是好事啊,反而是好好一个周末,病恹恹的,无所作为,白白浪费,亏大发了。
这样一想,严默间心更痛了。
手机也幸灾乐祸地响了起来。
嗯,在哪呢?怎么找不到?
对了,睡觉的时候忘记把手机放床边了,应该是在下面的电脑桌上……
绝望,好绝望,竟然要一个病人离开温暖的被窝,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一定是心在被窝,身在床外。
如果是同学,现在是周末,无非是关于玩的,肯定没要紧事;基本不可能是父母,平常都是晚上才通电话。
这电话,不接也罢。
终于消停了。偃旗息鼓几分钟后,严默间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不要命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再响就把你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