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的眸光黯淡下去,小声说道:“就算是君臣,也是可以叫少言的。”
宋少言还欲说些什么,却听到船的东侧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微弱的话语声传过来:“……是秦将军……”
京城中姓秦的将军只有那么一位,就是秦修远。
宋少言偏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眸光发冷,一瞬间又恢复成温润。他对任意说:“臣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他起身往东侧走,任意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有一只船靠了过来,也是画舫船,亭台楼阁雕刻精美。
秦修远穿着玄色的衣袍,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一身的痞气。他对宋少言一拱手,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宋相在这儿玩呢?”
他扫过船上的人,看到任意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仿佛只看到了一个寻常的世家贵女。
任意眨了眨眼,对他一笑,用口型道:“多谢。”
秦修远呵了一声,却是看着宋少言的:“今日这么多人,宋相不请我上去?”
宋少言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一摆手:“停船搭桥,请秦将军上来。”
两条船靠在一起,中间搭好木板连在一起。秦修远从木板上走过来,在宋少言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了任意身上。
他像是才看到任意在一样,诧异道:“哟,原来陛下也在啊?”
任意心想,我要是不在你怎么知道宋少言在这里弄了一场游船对诗?演戏演得还挺好。
只不过他演得再好,宋少言也是不信的。他道:“陛下想要出宫,宋某就办了一场游船对诗,博陛下一笑。”
秦修远不置可否,对任意要行跪礼。任意十分识趣地开口道:“秦将军免礼,今日在宫外……不必多礼。”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小,像是在惧怕秦修远一般。
宋少言看了她一眼,觉察出她似乎只是在他面前大胆了些。因为喜欢他吗?
秦修远只弯了一下腰,就十分顺畅地站直身体,一点都不客气地回道:“谢陛下免礼。”
宋少言往前走了两步,似有意似无意地当在他和任意之间,说道:“既然秦将军已经上来了,诸位接着对诗饮酒,不要辜负了良辰美景。”
众人闻言便散了,只留下几个想要和宋少言、秦修远相熟的人,讨好地与他们搭话。
作为一个没实权、也不怎么聪明的皇帝,任意就这么被晾在一边。宋少言却不可能让她晾着,他让开身形,请任意回到原本的座位上,又亲自斟了酒。
任意从他手中接过,错开了他的手指,搭在了酒杯上。
宋少言平静地把酒递过去,收手的时候动作却有些慢,略感空落。细腻的触感在他指尖萦绕不去,似乎还想要再感受一次肌肤相贴的感觉。
宋少言压下心底奇怪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应付着其他人。
第十章 以色侍人(十)
任意的座位在上首,宋少言的位置在他旁边,现在多了一个秦修远,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也坐在了任意的下首。
宋少言给任意倒完酒,问道:“秦将军怎么过来了?”
秦修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听说镜湖夜景不错,就过来瞧瞧。果然名不虚传……”他斜睨了一眼任意,慢悠悠地说道:“景美人更美。”
这一口白牙落在宋少言眼里格外地欠揍,他淡淡道:“能遇到秦将军也是巧事。”果然,秦修远对女帝有企图。
秦修远道:“是巧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任意装作没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自顾自地喝酒,偶尔侧耳听听其他人聊天对诗。只要酒杯空了,宋少言就会为她斟酒,低声评判一两句听到的诗句,好不体贴。
华青黛敷衍地与身边的贵女说话,余光一直落在宋少言的身上,看着他温柔似水地对待任意,心中的妒忌遏制不住。女帝容貌只算清秀,又不懂诗文,能让宋少言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和所谓的婚约罢了。
不过是宋夫人与女帝生母口头上的约定,华青黛低下头,眼底浮现出不甘之色,这种婚约连个证物都没有,不认又能如何?
任意喝了几杯酒,脸颊泛起微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问宋少言:“宋卿,你不去和他们对诗吗?”
在秦修远面前,她反倒叫起宋卿来了。宋少言目光微凝,随即笑道:“臣今日请的是陛下,当然是陪着陛下。”
任意却望了望前面三两聚在一起说笑吟诗的宫女贵女,神情有些黯淡:“你还是去跟他们作诗吧。即使给朕讲,朕也是听不懂的。”
她眉头拧了一下,似自卑又似恼怒:“听说你诗文极好,不去对诗可惜了。”
宋少言道:“诗文不过是消遣,陛下不必介怀。陛下为天下之主,应在意的是民生社稷,何须在意诗文?”
任意心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见你说给陛下请个老师好好教一教民生社稷和诗词歌赋。没有老师,也没有母族,自幼学的东西也与帝王无关,在被立为女帝之前,封乐清都没见过朝臣,这皇帝能当好了就怪了。
任意没有说话,只是还看着那些对诗的人,眼中艳羡难掩,之前看着宋少言时的光芒都不见了。
宋少言看在眼里,莫名有些可惜,想道:其他的东西不能教,但女帝想要学诗词倒是可以的。只是这老师必须要选好,教教诗词,讲讲帝王威仪就够了。
任意看了一会儿其他人,因为醉意,胆子也大了些,她转而问秦修远:“秦卿不去对诗吗?”
秦修远挑眉道:“臣是武将,没学过多少诗文,读的最多的是兵书,附庸风雅的事儿做不好。”说着,他仰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任意举了举杯:“臣喝酒就行了。”
还未等任意说话,宋少言便开口道:“即使是喝酒,这般喝也没什么意思?”
他一点远处几个聚在一起饮酒的公子,说道:“秦将军何不与他们共饮?”
秦修远扯了下唇角,有心回宋少言一句“我乐意。”,余光却瞥见任意对他眨了一下眼。他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懒洋洋地说道:“和他们喝酒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文弱书生,喝不了两口酒。”
宋少言一笑:“将军此言差矣,宋某也请了不少将军的同袍,如何不能共饮?更何况即便是书生,也未必不能同将军喝个痛快。”
“同袍?”秦修远顺着宋少言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人向他招了招手。他站起身,心情不错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这句话是对任意说的,任意连连点头:“将军尽兴。”
宋少言皱了皱眉,在秦修远离开之后,低声说道:“陛下是君,秦将军是臣,陛下不必惧怕秦将军。”
正在这时,华青黛举杯过来了,她脸上挂着端庄亲和的笑容,对宋少言和任意行了一礼:“陛下,宋相。”
“华三小姐。”任意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明眸微眯。宋少言什么都没有说,眉眼冷淡至极。
华青黛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没有对宋少言说话,而是把酒杯举到任意身前,说道:“今日是游船对诗,光是饮酒便无趣了。臣女斗胆,请陛下以春江为题作诗一首。”
任意怔了一下,耳尖烧起来,窘迫道:“朕、朕不会,还是饮酒吧。”宋少言刚刚给她讲了对诗的规矩,如果对不上,拒了认罚也没什么关系。
华青黛是故意过来给她难堪的,不想她拒绝得如此痛快,一时反应不及。等任意去接她手中的酒时,她才回过神来。心底的不甘一时上涌,华青黛的手腕偏了偏,像是拿不稳一样,整杯酒都泼在了任意的身上。
任意穿的正好是含墨从宫外买回来的衣服,料子轻薄,一浇就透,十分明显。
华青黛连忙告罪:“臣女一时没有拿稳,错手才……臣女知罪。”
任意是看着她斜杯倒酒的,心底一晒,口中道:“无碍的。”封乐清的性格,一向不会责怪谁。
宋少言却冷声道:“陛下面前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华青黛没料到任意没有发难,反而是宋少言指责她,眼圈一红,差点直接哭出来。她挺直了脊背,扬着头道:“臣女失仪,还请陛下恕罪。画舫后有隔厢与衣物,臣女陪陛下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