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以诚调出昨天的运算数据,刚要纠正公式,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是要修改哪里了。他盯着屏幕上黑底白字的程序模式愣了一会儿,胃部疼了一下,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韩以诚现在对于自己的状态感知非常迟钝,原本肆虐尖锐的情绪像是被蒙了好几层塑料布,强行被压到地底下。韩以诚知道它们就在下面不安的搅动,却不能感受真切。
直到他无意中摸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流了满脸的泪水。
学术报告厅的空间很大,听会者人与人之间坐的并不紧密,韩以诚趁着还没有别人发现他的异样,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撞到了几个人他也无暇顾及,到最后几乎是逃窜一般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田磊今天逃了报告会,正在办公室里面一个人摸鱼打盹,被韩以诚“咣”一声关门吓了一跳,他嘟嘟囔囔着刚要责备,就发现韩以诚整个人都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里。
“你这是…怎么回事?”
田磊呆呆的看着韩以诚缩在椅子上,眼泪像开了闸一般,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无声的倾泻而出,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引起韩以诚猛地抖动了一下,从椅子上离开,缩到墙角。
“你别过来。”韩以诚低声说。
田磊看得出来韩以诚在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只可惜成效甚微,他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视线一刻不离紧盯着地面,额头渗出汗水来。
就在田磊站在原地一筹莫展时,办公室门响了两声,再次被推开。程颐探头进来,正好看到田磊呆若木鸡的杵在那里,她皱了皱眉,有点无奈的开口。
“师兄,你和韩师兄至少要在场一个啊,魏老板刚刚过去,看到就我一个人在,正在那边发火呢!”
程颐站在刚进门的地方,看不到缩在屋子角落里的韩以诚,她以为韩以诚没在屋里,就犹豫着往前又走了两步,边解释边顺着田磊的目光往旁边看:“魏老板说待会儿再看不到人,他就——“”程颐话没说完,看到了缩在一旁抖成筛子的韩以诚,她一下子愣住了,方才要说的话全部都噎回肚子里。
程颐反应了半天也没看懂眼前的情况,她看看韩以诚又看看田磊,最后愤怒的扭头质问田磊:“你对他干什么了!”
“我能对他干什么啊?”田磊无语的捏着眉心,“我俩就算打一架,挨揍的也是我吧?我长得就那么像坏人吗?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冤枉我!”
程颐比较了一下他俩的体型,不得不承认田磊说的也有道理,她犹豫着往前观察了一下韩以诚,担忧地问:“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会知道?我正在这里补觉呢,他一回来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他开会时候受了什么刺激。”
“我就看见,他在会场突然就跑出来了,我以为是你叫他,”程颐试着上前,用手在韩以诚眼前晃了两下,“师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韩以诚两眼空洞,除了眼泪还在往下流,对外界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察觉到程颐走近两步,他就把自己团的更紧,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田磊“啧”了两声,不解的小声嘀咕:“突然间的,这难道是魔怔了?”
“我感觉,有点像是网上说的躁郁症…”程颐无助的看了一眼田磊,这种危急关头,即使他们师兄妹间之前有间隙,也暂时顾不上,“我们要不要给他家人打个电话啊,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魏老板还在那边生着气呢。”
田磊点点头,从韩以诚桌子上拿起他的手机递给程颐:“他家的家人都在国外,你找找,看能不能打给他男朋友。”
程颐慌张的接过韩以诚的手机,翻出李然的号码拨过去,没过几秒中,那边就接了电话。
“喂?李然吗?我是程颐,你能过来一趟师兄单位这边吗?他…出了点意外。”
“你们是哪个楼,几层几室?我立刻过去。”
程颐刚如实报了具体地址,电话另一头的李然就开始火急火燎的往楼下冲,他跑起来的声音有点喘,一边打车一边问程颐:“能跟我说下怎么回事吗?”
“刚才还开着会,我看师兄自己跑出来了,还以为他是有事,就跟过来。现在他…一直在抖,情绪也很不稳定,像是听不见我们说话一样。”
“他做出什么极端行为了吗?”李然问。
“没有,就是情绪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我到了再跟你解释吧,如果有条件的话,让他自己独处一会儿,不要让更多人看到他这样,麻烦你了,我已经打上车了,十多分钟就到。”
“好。”程颐听李然的口气,像是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样,这让她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她挂了电话拉着田磊一起走出办公室,把韩以诚留在屋里面,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田磊先开口说:“你去下楼接那人上来吧,不然他跟保安磨叽又会耽误时间,老头子那边我先过去顶上,咱们就说之前韩以诚是我让他代替我听会的。”
程颐“嗯”了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跑,跑了没两步,又被田磊叫住递给她一把钥匙。
“我刚刚把我俩办公室门锁上了,省的万一有人进去看见他那个样子,你先拿着钥匙,待会儿回来时候开门用。”
程颐接过钥匙走到楼下,在一楼大厅坐立难安的转了好几圈,看到外面有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的开过来。车一停下,李然赶紧从车里跳下来,跟司机嘱咐了几句,就跟着程颐往楼上跑。
在电梯间,程颐快速打量了一下李然,看着他手指不自觉的快速敲打着电梯扶手,显得有些神经质。额头的刘海全被汗水打湿黏在脑门上,险些有点不能辨认出他了。
以往程颐看李然总是带着几分羡慕,她觉得李然跟他们这种书呆子不同,天生有学艺术人那股洒脱的酷劲儿。而今天,她印象中那个潇洒的帅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万千凡夫俗子一样,为生活疲于奔命的小青年。
程颐领着李然走到办公室楼道时,李然心里一沉,他看到其中一个屋子门口聚集着三四个人,围着那一扇木门议论纷纷,而这扇门从里面,传来规律的“叩叩叩”敲门声。
程颐见状,赶紧拨开众人笑着说:“啊,别看了,我刚刚不小心把我师兄锁里面了,他估计要跟我发火,大家别看了赶紧撤吧。”
围着的那几个人是跟程颐一样刚毕业留下的学生,其中一个人狐疑的问:“我们刚刚问里面的人是谁了,要真是韩师兄,怎么没人回应呢?再说了,你跟你师兄关系不是好着呢吗?他能忍心骂你?”
“我…”程颐一下为难起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引开这群好事之徒。
李然心里急得慌,他知道一定不能当着他们开门,就要上前插嘴时,听到自己后面响起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不用去听会了是吗?”田磊站在李然身后冷着脸问。
这几个男的虽然不怕程颐,但对田磊还是很忌惮的,赶紧陪笑着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田磊冲程颐点点头,用整个楼道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也是,拿完东西把钥匙给我送回会议室,别在这里摸鱼。”
程颐没想到田磊竟然帮他们做到了这一步,赶紧忙不迭的答应着,等楼道里人少了,手疾眼快找了个机会开锁带李然闪进办公室里面。
韩以诚手还停留在敲门的动作,他看到门开了,一个激灵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只跟李然对视了一眼,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堪堪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掉。
李然认为韩以诚这甚至不是在“哭”,因为一个人哭泣总要是有点声音的,而韩以诚即使眼泪流了满脸,却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安静的让人心疼。
李然赶紧上前一把把人抱住,韩以诚没有像别人靠近时那样后退,但也没有给出李然回应,还是僵硬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跟李然说:“我想回家。”
李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把韩以诚弄到出租车上,又是怎样忍受了整路出租车司机逼逼叨叨的心灵鸡汤式说教,总之到家之后,他整个人累的仿佛扒了层皮。
自这件事之后,韩以诚的状态开始明显下降,基本上全天只处于三种状态,陷入死循环崩溃、令人发毛的两眼无神,还有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