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宿舟剩下的镜头不多,虽说他有段时间没有拍戏,可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当导演轻轻一声“咔”喊出后,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鼓起了掌,庆祝他成功杀青。
明宿舟接过乔郁送来的花,忽然有些恍惚,他在错囚的剧组只待了短短几个月,却仿佛过完了自己人生的几十年,这几个月来的变故太多,彷佛连他的心都苍老了不少。
他低下头去,茫然地看着左手空空荡荡的无名指,想到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人,从今以后,再不会了。
*
荣越趁着明宿舟在剧组的时候偷偷回了趟家,那里他住的次数不多,却还是有一些东西需要他亲自回来整理带走。这套房子算是他们的婚房,前两天已经转到了明宿舟名下,荣越知道他这两年攒了一些钱,买房子确实绰绰有余,可是搬家太麻烦。明宿舟也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去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晚上可能又要睡不好。
衣服物品什么的,前段时间助理已经过来收拾好了,衣柜里少了他的衬衫和领带,洗漱台上少了他的牙刷和剃须刀,明明是极为常见的物品,可一旦消失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荣越从书房里整理了要带走的文件,出门时无意间瞥见了楼梯拐角处一个房间,房门虚掩,能隐于看见一些零散的部件。荣越心头猛地一跳,推开门的手都微微颤抖。
米黄色的墙壁,粉蓝粉白的抱枕,原木婴儿摇篮,柔软亲肤的地毯,以及地上那只……
组装了一半的小木马。
这个朝南的房间不小,墙角已经堆满了婴儿衣服和玩具,甚至两三岁孩子的东西都有,小衣服精致柔软,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准备的。
地上的小木马经组装了一大半,只要再安上尾巴和一条后腿就完成了,荣越随手捡起安装说明书,发现这个看起来轻巧可爱的小东西竟然是实木做的,想要拼接起来需要费很多功夫。
他坐在毛茸茸的鹅黄色地毯上,手里拿着还没来得及装上去的马尾巴,眼泪在悔恨涌上心头的前一刻掉了下来。
他竟然……到了这时都没有想起来要给他们的孩子买一份小礼物。
荣越很忙,可明宿舟不忙吗,通告多的时候,他比荣越都要辛苦,满世界连轴转地坐飞机,荣越不在意他们的孩子,可他在意,他比谁都在意,一点点摸索着买适合孩子穿的小衣服小鞋子,到地上摆的布偶玩具,他想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
荣越几乎都能想象到,他拼装这个木马的每一个深夜,屋里只有一盏暖暖的云朵小夜灯陪着他,他跪坐在地上,圆圆的肚子挂在身前。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他可能每进行一步就要小小地休息一会儿,暖光柔和了他疲倦的眉眼,他低下头戳戳圆滚的肚子,和里面的小家伙说上几句话。
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的话……
荣越缓缓弯下腰颤抖着。
她现在已经快要八个月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和他们见面了,她也许会有明宿舟的眉眼和下颌,荣越记得自己说过,他想要一个小女儿,长得像明宿舟最好。
他本该可以有的,他本该是要有一个和明宿舟长得很像的小女儿,她有黑软的发和挺翘的鼻,抱在怀里香香的、软软的,他愿意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荣越一直没有做好即将成为父亲的准备,就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利,直到见到、摸到这些软软的小东西的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丧子之痛何其痛苦。
*
明宿舟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二层别墅空空荡荡,连个灯都没有开,每走一步甚至都能听见脚步声在房子里回旋,这样的日日夜夜,他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
他解下围巾扔在沙发上,抬头看到熟悉的房间亮起暖橙色灯光时,明宿舟长眉一扬,很快眸色又沉了下来。
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沉默着站在门口,看荣越笨手笨脚地去组装那只小木马。
荣越锦衣玉食长到三十多岁,一双手只拿过签合同的笔,和训练场上揍人的拳击手套,还从未碰过这样精巧复杂的小东西。他甚至不敢坐上鹅黄色的地毯,只盘腿坐在地上,皱着眉端详手里的零件要装在哪里合适。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只亮起了床头那盏暖黄色的云朵小夜灯,明宿舟望着那灯微微出了神。那是他在其他国家拍摄杂志封面时逛街买的,当时他还不知道那个小家伙的存在,只是看到这盏灯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带着这盏灯回国后不久,就发现了那个小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悄悄安家了。
明宿舟原本想着,他可能做不了一个严肃的父亲,和孩子分床那一天,他一定要坐在她的床头,为她点亮这盏云朵小灯,给她讲完一个童话故事,在她额头轻轻亲一口,悄悄告诉她,不要害怕夜晚,爸爸一直在你身边。
后来……
可是没有后来了。
荣越尝试着把零件往上安装,手上的小锤子忽然被人拿走,他抬头去看,明宿舟在他对面坐下,从善如流地把那零部件安在了小木马半成品上。他眼睫低垂,暖黄色灯光在他脸上投出一张细密的网。
“不要硬来,碰坏了会有木刺,扎在身上很疼。”
荣越没有想到他会回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空出来的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这只小木马是连六岁的宝宝都可以上去玩的,当这堆零散的部件寄到家时,明宿舟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他也没有拼过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一开始也是手忙脚乱,手上划了好几道血口,他慢慢摸索,一步一步尝试,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勉强有了雏形。
只可惜,还差一点就要全部拼好了,这只小木马,注定要被放在储物间里蒙尘了。
明宿舟动作很娴熟,很快就把剩下的部分全部拼装弯成了,小木马在两人面前摇摇晃晃,小夜灯给它在地板上打出剪影。明宿舟始终垂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蜷了起来。
荣越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开口,“对不起。”
明宿舟淡淡地笑,“不想再听你道歉了。”
荣越坐在地上,一向挺直的腰背这时微微弯曲,他低着头,不愿让对面的Omega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眼。
“作为伴侣,作为父亲,我都感到很抱歉。”
明宿舟的手一颤,猛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指甲顶端都没了血色,刺痛带给他足够的清醒,他抬眼去看荣越,心里已经无波无澜。
荣越抬起一双微红的眼,只是一瞥就又很快偏移了视线,他知道眼前这人自己留不住了,可总是贪心。人的贪心,有时候是用理智也无法克制的。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明宿舟歪歪头,似乎不理解荣越忽然转变的话题,他把手放在小木马的脑袋上,声音很轻:“可能会想去别的地方转转,安静的、清闲的、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荣越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倒影,嗫嚅着低声问,“我们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明宿舟笑笑,“荣越,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58章 走了
明宿舟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到荣越联系不上他,匆忙赶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或许是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家里上上下下都罩上了防尘布,而他的证件全都不翼而飞,荣越试图打电话联系他,可话筒里的一片忙音告诉他,明宿舟早就把他拉黑了。
自从明宿舟和尚合解约后,他的工作室也分崩离析,工作人员和助理都被安排到其他岗位去,就算是打电话问严辉,他也绝对不可能知道明宿舟本人的行程。
乔郁知道明宿舟失踪了之后哭得几乎崩溃,险些又找上门来给荣越一拳,他这两天眼睛的红肿就没消下去过,乔郁拽着荣越的领子,看着眼前这个颓靡的Alpha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已经快要过年了,这么冷的天气,明宿舟认识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在这里,他能去哪儿?他这样单薄,似乎年底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要是遭遇了什么危险……
乔郁怕得直哆嗦,又咬牙握紧了拳头,怒瞪着荣越的眼渐渐漫上泪,浓密的眼睫颤抖着,抖着抖着就哗啦落下一颗泪。愤怒缓缓转变成哀求,乔郁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荣越,哽咽着逼迫他,“你有办法知道他去哪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荣越你为什么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