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是在等人决战紫禁之巅么?”
桑林,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也知道你重伤濒死之时,是太子救了你一命,更知道你答应太子保护他一年,听他差遣。我从第一次在未央宫的屋顶上遇见你,就怀疑你,调查了你的身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接近你是怕你对玄清不利。东山重逢,是我知道你落脚在那里;南疆相遇,我也知道你是奉太子之命来探查信息;至于你离开永安的那些日子,是护卫太子巡查江州吧。我都知道。
桑林嘴角的鲜血慢慢渗出来,我拔出剑,他直直倒在我怀里,我跪倒在地,看着他的血慢慢浸透我的衣裙。
“桑林,对不起。”
“静安寺……你本该不救我……但你……还是救了……”桑林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星月……你哭了……”
…………
“大侠,我可以看看你的剑么?”
“大侠,你这剑有点沉啊……”
“我不是大侠。”
“不是大侠,那我叫你小侠吧,小侠贵姓,在下星月。”
“桑林。”
“采桑东南隅,林深时见鹿,好名字。桑小侠,能请我喝点酒么?”
“桑小侠,你的剑是不是短了一寸?”
“出剑快。”
“可是短这一寸不吃亏么?”
“没吃过亏。”
…………
桑小侠,这一寸终究是叫你送了性命。
回到王府,玄清已经吃了药,我伏在他床边看着他,神色疲惫。
玄清,我好累啊。
在永安,在你身边这八年,是我一生中最安稳的日子,没有王室的责任,没有礼教的束缚,任性妄为,自由自在。可你说过的,没有人是自由的。玄清,你放心,等你醒来就再也不用上战场了,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拿起剑,转身欲走,手却突然被拉住,回头,玄清睁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说不出话,艰难地摇着头。我灿烂地笑了笑,俯身凑近他的脸,“真好,走之前还能让你看看我。”轻轻吻了他,“玄清,我爱你。”
关上门,萱娘静静守在门外,我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都交给你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宫城去了。
夜色浓黑,无月无星。
宫里的一切我都熟悉,我行走在高高的屋脊上,不消片刻便接近了东宫,太子尚被禁足宫中,东宫之外有禁军把守,宫内却反而冷清,太子的亲卫应该是都被隔离了吧。正殿还亮着灯,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玄兆一脸惊疑,他想要喊,被飞出的剑鞘击中喉咙,瞬间失声,正要一剑刺出,背后突然响起兵器飞来的声音,我侧身躲开,同时毫不留情地划伤了玄兆的双腿,他重重跪在地上,逃跑无能。
我扭头看见魏无音拿着剑冲了进来,玄兆似乎是见到了救星,手里比划着就要膝行向魏无音,我冷笑了笑,“太子殿下莫要太高兴,她弄死了李修平,下一个就是你,反正是活不了多久的。”
太子的脸色瞬间灰暗,却又不信一般恶狠狠地看着我。
“能轻松接近你的信件伪造李修平的亲笔信,又能亲近李清然教她刺绣,还能将罪证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李家,能如此周密实施这个计划的人是谁,你本该立马想到,真是当局者迷啊。”
玄兆不死心地看向魏无音,魏无音却并未开口。
我对魏无音道:“救他这条路已经被我堵死了,你可以选择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有厚禹,依旧会荣宠加身。”
魏无音笑了笑,“既然你在这里,那就是说玄清没事儿了?”
我举起手中的剑指向玄兆,“你若想聊天,先让我杀了他。”
“杀了他你和玄清怎么办?玄清一旦成了太子,你们就更是永无可能。”
我神色冰冷,不为所动,淡淡道:“本就是南柯一梦,他余生安稳便好。”
“玄清呢?他会这样想么?”
“我会离开他的。”
魏无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最终你也不过是选择了放弃他。”
我看着魏无音,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按照赫昭和燕国的约定,你在永安潜伏三年,然后便应该返回赫昭去,你为什么没走?”
魏无音似乎受到了惊吓,整个人愣在原地,失去了表情,我从怀里掏出那枚与她一模一样的玉佩亮在她眼前,缓缓道:“可能是近日受了不少刺激,陆续想起一些事。魏无音,你为什么不按约定返回赫昭,是因为玄清么?”
魏无音眼泪簌簌而落,猛地扑过来将我抱住,“素魄,真的是素魄么?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抱得十分用力,竟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素魄,素魄……”她仿佛第一次见我一般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看着我,“就知道你长大了会是个小妖精,真是让姐姐嫉妒啊……真好,长大了真好……”
比起魏无音,此刻的我显得十分冷血无情,我一动不动地任她四处抚摸打量,心中有波澜微动,却翻不出更大的浪花。
啊,为什么,她明明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应该如她一般哭泣的,可是,为什么,我心底竟有一丝厌烦。
乌金,你身为赫昭的长公主,当初不顾阻拦执意前往永安,若说你是为了赫昭,三年期满,你却屡召不回,终至国破家亡;若说你是为了爱人,一切定局,你又心中难安,背叛誓言狠心抛弃。心智不坚,犹疑不决,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我是长大了,可我本不该这样长大。我本该能寻得如意郎君,由兄长送嫁,哭别父母,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可你毁了它。我踩着父母兄长和数万同胞的骨血咬牙活下来,努力忘记仇恨,去爱人,去被爱。你又毁了它。如今你这样抱着我时可曾想到我一身伤疤皆是拜你所赐,我曾经信任你,后来还是选择帮你,但你只想置我于死地。
“啪——”
一声巨响惊醒了陷入癫狂的魏无音,原来是玄兆伺机撞到了花瓶,宫中立刻响起了细密的脚步声。
“糟了。”魏无音一把将我推到后窗,“素魄,你快走。”
“不,我——”
魏无音扯下自己的玉佩塞到我手里,匆忙道:“你被抓了玄清也逃不了,交给我,走,快走。”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我定定看了她一眼,她笑容灿烂,“好好活着。”说完猛地将我送了出去。
魏无音转身迅速奔到玄兆身边,毫不犹豫地一剑插进了他心口。鲜血涌出,玄兆手指微微抽搐,死死盯着魏无音,眼里的情绪或许只有他自己能懂。
那一年,梅花繁盛如盖,上披白雪,似一片缥缈烟云,而树下站着的那个人睫毛上凝着雪花,亮晶晶地扑闪,姿容尤胜梅花。
这种时候还想问一句,你有没有在意过我,是否太过可笑了。爱也是玄清,恨也是玄清,而我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么?所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过是因为不动情。
父皇是玄清的,你是玄清的,星月是玄清的,太子之位也会是玄清的,这世间所有,都是他的,我,只是这个故事里一个被愚弄的傻瓜而已。
罢了。
玄兆微微扬起嘴角,吐着血沫,气声道:“很久没见你这样笑过了,一命搏一笑,好像也不错,我大概是真地爱上你了。”
魏无音伸手轻轻擦掉了他嘴角的血迹,“殿下素来持重,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轻薄之语了。”
门被撞开,场面一片混乱,禁军将魏无音团团围住,她脸上笑意不改,“我乌金,身为赫昭长公主,顶替魏无音来到永安,苦心经营多年,为报家国之仇,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殿下,你不该揭穿我,不过,这样也够了。”
剑被拔出,调转方向对准自己,两人双双倒地。
玄兆缓缓闭上眼,真好,最后,你还是得和我死在一起。
我已经出了宫门,回望宫城,金碧辉煌却又深幽寂寥,我看了看手里两枚一摸一样的玉佩,一枚色彩黯淡,一枚色泽温润,魏无音,不,乌金应该是一直戴在身上吧,细小的花纹都磨得有些模糊了,夜深人静时,她摩挲着玉佩又会想些什么呢?是父王、母后、兄长还是宫城里大片的蔷薇?
她会死吧。
你看,到最后,你也还是这样冲动,控制不住自己,你谋划多年,何必为我全盘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