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摸了摸,还没干,你移到檐下吧。”
熟悉的声音,与虚谷寺那次所听到的毫无差异。
“果真是要下雨了吧,闷闷的。”小娘子渐渐出现在我视野里,摘下了面纱。
欣婉。
“姑娘,今天可还好?”
一个男子突然进了屋,我赶忙缩回头,是他没错了,孟子游。
欣婉:“觉得下腹还是隐隐做痛,不是很严重。”
孟子游:“早产之兆,我再给你开一副药吃一吃,怕是保不到足月了。”
欣婉的声音有些颤抖:“会有危险么?”
孟子游:“不必担心,孩子会顺利生下来的,到时候,你也便自由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霹”一声惊雷吓得我脚下一松,一块瓦片滑落,在雷鸣间隙的寂静中,“咕咚”一声扎进水里。
“谁?!”
暴雨骤然而至,雨声滂沱,这会儿我的口哨声怕是没人能听见,我一个挺身,飞出了院墙,孟子游已经在身后紧跟不放。这是冬天少有的雨势,棉衣沾了水,越发沉重起来,我一把扯开腰带,脱掉了外衣,冷雨浸在身上,沁人骨髓。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身后一声长哨响起,前方树林中闪出一队人来,我脚下一顿,一柄长剑立刻从身后刺过来,堪堪避过,立定,已经是被合围之势。
我和孟子游面对面站着,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幸好没化妆。”
“长宁郡主,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何必深究至此,我是不愿杀你的,可是……”
“我还以为你们大费周章的计划会有多宏伟,结果不过为太子换狸猫,倒也算一劳永逸,确实是太子的骨血,省去了日后诸多麻烦。是不是你杀了东郡那个叫芬芬的女人李代桃僵?”
孟子游冷笑一声:“郡主确实聪明,原来是从她起了疑心,看来我有些弄巧成拙了,但也没关系。”
雷声、雨声、剑声,雨水、汗水、血水。
我捂着伤口退后两步,靠住大树勉强站稳,孟子游的剑越来越近,玩大了,要死在这儿了。
“子游,游子,你可思念故国?”
剑停在我脖颈旁,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血一颗一颗渗出来。
“你是谁?”
“长宁郡主,玄清七年前从南疆带回来的私生女。”
“你是赫昭人?”
“一臣不事二主,你为什么效忠魏无音?她是谁?”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赫昭人?”
“也许吧——”
“叮——”孟子游的长剑被震飞,来者一身玄色,周身杀气,右手持剑,左手持伞,长发束在头顶,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我靠着树缓缓坐下,看他一脸淡漠地把伞撑开赛塞到我手里,忍不住笑了笑:“小侠,其实你神色温柔一点也不妨碍你大侠风范的。”他并不搭理我,剑出鞘,银光一闪,我只觉得头晕,缓缓闭了眼。
“星月。”
我费力地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他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
“星月。”
“出门之前还是要记得看天气……冬雨……诸事不宜……”
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我仿佛沉在水底,突然看见了一点光亮,拼命地游上去,却被什么绊住了脚,只能隔着水面恍惚看到有个女孩子在哭。
“锦禾,锦禾……呜呜呜……你们让我进去……呜呜呜……锦禾……”
白茫茫一片大雪中,女孩拼命地捶着紧紧关闭的木门,门内声嘶力竭的哀嚎夹杂着一阵阵的狞笑、哄闹。
“九姑娘——”
女孩的手被门上的木刺扎得鲜血淋漓,但她依旧一下一下捶着,门突然开了,她一个趔趄趴进屋里,透过一群人的腿缝,看到草堆上的女子被压在男人身下,两条腿无力地挣扎着。
“锦禾——”
“出去!”她被拎着扔了出去,门再次关上,士兵装扮的男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戏谑地看着她:“你喊什么啊,不是你娘求我们保护你们的么,你们总得知恩图报吧,别瞎嚷嚷坏了大家兴致。”
女孩目光阴冷地盯着他:“你们身为赫昭国的将士,临阵脱逃,欺辱同胞,无耻!”
一脚重重踢在女孩胸口,“你个狗娘养的小杂种,如今国将不国了,与其便宜外族不如慰劳慰劳我们,哟,仔细看看,你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是不错,要不你也试试?”
“你们别碰她——九姑娘,跑啊,九姑娘——”
她伏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痛难当,她艰难地挪动着想要远离越来越近、带着狞笑的男人,但是几乎动弹不得,他的手摸到了她的裙边,在一点点往里试探,她眼珠瞪得圆圆的,盯着男人的脸,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穿了男人的脑袋,血溅了她一脸,男人的手垂下去了,身体也往后栽倒在雪地上。
她回头看,一年轻男子一身战袍,手挽强攻,骑着马缓缓靠近,他身后的一队将士着的是敌国的战甲。
“小妹妹,你没事儿吧?”
她费力地看向木屋,一队人撞开了门,随后响起一阵厮杀声。
“没事了。”
她看着男子漆黑的眼眸里隐隐有泪光,便开口道:“你哭什么,你们赢了。”
“生灵涂炭,牵连无辜,何所谓赢……”
一滴泪掉落在她脸上。
第25章 国仇
睁开眼,眼前一片白茫茫。
“星月?”
“玄清……”
我伸出手摸索着,然后感觉被握在一个温暖的大手中,瞬间安心了许多:“啊,活过来了。”
我闭上眼,再睁开,依旧白茫茫一片。屋子里静悄悄的,甚至听不到玄清的呼吸声。
“玄清,我梦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你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战袍,威风凛凛。”
“那天雪好大,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大雪,可是好像并不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
“玄清,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一滴泪掉落在手上,温热的,瞬间又变得冰凉。
“玄清,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哭鼻子呢,啊,可惜我看不见,不知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
“玄清,我好累,我再睡会儿,过一个时辰你再叫醒我。”
再次醒来,睁开眼,素色的床帘,隐隐约约的花纹,红木的床架,床头挂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我歪了歪头,牵动胸口一阵剧痛,我抽了口凉气,正对上魏无音的眼。
“你醒了。”
“你希望我别醒么?”
“我说过,我需要一个孩子。”
“你还说过,不要太过相信你。”
魏无音轻轻一笑,眼眸里却尽是冰冷。
“这一回总算不是假笑。你是谁?孟子游的身手不是普通人可及的,他是宫里的护卫,王室已经尽数殉国,他护卫的又该是谁?”
“知道这么多,你又是谁?”
“同胞区区数十万,皆以国为家,延续赫昭数百年。赫昭国没有秘密,我知道的是每个赫昭子民都知道的。”
“赫昭王室唯一的秘密就是我。”
我看着魏无音,她神色淡淡,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我亦闭上眼,不再发问。
长久的沉默。
“星月,你我既是同胞,只要你不阻碍我,我便不会再伤你,但有一言相劝,离开永安,也别回赫昭,天下之大,去哪都好。”
魏无音起身,似是要离开了,但依旧在我床边站了好一会儿。
“星月,你不恨么?”
门打开又关上,我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你不恨么?”
“星月?”
我扭头看着玄清脚步轻柔地走近,似乎怕惊扰了我才回到躯壳的魂魄一般。
“看得见么?”
“嗯。”
“萱娘说你暂时不能吃东西。你饿不饿?”
“嗯。”
“我也饿了,我陪着你。”
“玄清,你不要这样小声地跟我说话,听起来费劲儿。今天初几了?”
“十三。”
又一阵寂静。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你要杀我?”
男子静静看着蹲在他床头,拿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女孩。
“你以为我不敢?”
男子伸手要去夺女孩手上的匕首,女孩一个闪身,躲了开来。
“身手挺好,全民皆兵,名不虚传。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么?”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