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音眼里亮了亮,有些犹豫,我接着道:“吃完斋饭估计要到日落时分了,王铮就留下送太子殿下吧,我让肖晋送我们去。”
“好。”
我吩咐采荷去知会肖晋准备车马,然后和魏无音一路闲聊慢步往偏门去,正嬉笑间,迎头撞上玄清。
“见过太子妃。”
“裕王免礼。听闻此次西巡防务历时三月,路途崎岖,辛苦裕王了。”
“份内之事,倒是太子妃多注意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无音女流之辈,何谈操劳。”
“太子妃过谦。你这是要出去?本王让人备车。”
“我和星月出去散散心罢了,人手已安排妥当,裕王你先忙吧。”
“好,太子妃慢走。”
我耐着性子听这两人说些毫无用处的官话,脑子里勾勒着些不着边际的场景。女子手执长剑迎风而立,裙带飘飘,男子大笑,嘲弄女子红妆执剑装模作样,一番嬉闹,而后男子树下舞剑,神色清俊,女子静坐一旁,托腮凝视,倒是良辰美景,形容如画。
“星月,在外注意些。我给你在云绣坊定的月光嵌纱锦缎已经好了,绣房节前人手不足,你要想早些拿到我让刘叔派人去取。”
真是喜上眉梢,这月光嵌纱锦缎是云绣坊今年才出样板的新品,一年只生产十匹,提前预定,先到先得,等我看到样板时接下来三年的都已经预定完了。我点点头:“你放心吧,无音姐姐就交给我了。锦缎我自己去取。”
玄清再次行礼后快步离去,魏无音神色如常挽了我出门上车,我一句话几次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罢了罢了,马上就是中秋,团圆日,但愿人长久,咫尺共婵娟吧。
第2章 求佛
城外静安寺,坐落于千寻山半山腰,苍翠掩映中三进院落,算不上什么大寺庙,但香火鼎盛,很受京城达官贵人供奉,一是因为方丈归一大师本世家子弟,二是因为灵验。
归一大师,与玄清年纪相仿,出身显赫,多年前勘破红尘出了家,随静安寺莲音大师修禅,莲音大师圆寂后便将衣钵传于了他。他和玄清是少年时的好友,虽说红尘勘破,但究竟情义难舍,相交至今。至于我嘛,按归一大师的说法是与佛有缘,可结为小友,但我看他就是缺个人陪他下棋,上回输给我一顿素斋,吹胡子瞪眼睛的,哪里像个修禅的人。
至于来静安寺求佛的善男信女,求功名的,求康寿的,求姻缘的,都有,但求子最灵。
说来无趣,太子和太子妃成亲六年,一无所出,太子姬妾不多,致使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尚无一子,即使太子不说什么,皇后的脸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看魏无音跪在佛前双手合十拜的虔诚,心里竟有些凄凄然。
“星月,归一大师给我设了静室供奉长明灯,我得亲手去添香油,你和肖晋先逛逛吧。”
“好,无音姐姐你去吧。”
寺庙后院遍植菊花,就对花的喜好来说,我实在不知道归一大师和玄清是怎么成为朋友的。这季节花开正好,尤其是几盆蟹爪,饱满张扬,富贵而不庸俗,一看就……很值钱。
“星月,”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肖晋突然叫住我,“对太子恭敬些。”
“嗯?”
肖晋难得正色,道:“星月,你是聪明人,多想想王爷现在的处境,不要逞一时之快。你自幼随王爷习武,平日在宫里飞檐走壁谁不知道,今日在王府实在太放肆了。”
“是他擅自闯进内院的,太子又怎样,他先坏的规矩我不过还他罢了。”我拦住又要开口的肖晋,“好了你别叨叨了,我知道今天是我过分了些,以后不得罪他就是了。”
“我就知道星月……”
“肖副将,有没有规矩,本郡主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了?!”
肖晋愣了愣,我趁机端着架子趾高气昂往方丈室去了,留下他幡然醒悟后在原地捶胸顿足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
静室内仅魏无音一人,她手执油壶,为百盏长明灯一一添油,神色安然。火光微动,似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来,魏无音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她放下油壶,转身,男子素衣素发静立于后,道:“我希望带给你的是好消息。”
“说吧。”
“已经确认了,男孩。”
魏无音轻轻叹了口气,如释重负:“看来这静安寺是真的灵验,不枉我供奉的这些香火,看来菩萨也是要打点好了才肯保佑啊。希望一切如愿。”
“是。”孟奕看着魏无音,有些担忧,忍不住道,“你脸色不好,不要思虑太多,现在的情况你也得调理好身体才好应对。”
“你小心自己就好,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去吧,久留无益。”
火光摇曳,片刻后又恢复寂静,魏无音重新拿起油壶,虔诚地添灯油。
屋外适时传来敲门声,“施主,斋饭已经备妥。”
“多谢,这就来。”魏无音看了眼满屋香火背后的佛像,眼神讥诮,转而换了副浅笑模样。
我蹑手蹑脚靠近方丈室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看,归一大师正在品茶,啧啧有味,一脸享受,嗬,又让我抓到了吧。我推门而入道:“大师,这什么茶这么有滋味,能让你喝出酒香?”
“哎呀,我的小友来了。”归一不慌不忙又哚了一口,“门关上,过来尝尝这女儿红。”
“花和尚啊花和尚。”
“出家人尚在修行中嘛,唯酒一物难以割舍,若是全然勘破,我就成佛了。”
“说的倒是十分在理,那君子坦荡荡,你关着门用茶壶喝又是何意?”
“门关是不关在心,于旁人是关,于小友是未关,至于茶壶酒壶,本质都是壶,不要执着于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酒即是水,水即是酒,”我用一杯清水换下归一手里的酒,“大师,莫要执着于表象。”
我仰头倒了一口酒,底味甘醇,香气略淡,年份似是不久。
“大师,你这女儿是不是嫁得太早了些,酒香都还没储够。”
“没办法,这是你七岁的时候我给你存的,近来想起,开坛取了点,果然还不太行,起码得存足十六年,不如你二十又三再出嫁吧。”
“承你吉言。你一和尚管我何时出嫁做什么。看你下次被我抓着喝酒又能扯出什么新故事。”
“我可不管你出嫁,那是玄清的事情。嗳,玄清是不是回来了?”
“中秋之前都别想,玄清是不会来找你的,正经应酬都排到长安街了,哪有时间来看你个花和尚。”
“小友错解了,老衲不过是惦记他从塞外带回来的好酒。”
屋外传来敲门声:“郡主,住持,斋饭已经备好了。”
“我去叫无音姐姐!”
归一止住我:“已经有人去了,你还是随我一起吧。”
我点点头,随归一漫步往饭厅去,嘴里念叨着菜谱:“八道豆腐,两道时蔬,甜点四种,茶品一壶,这个季节,秋茶香醇,比起桂花味浓还是菊花配茶合适些,但菊花乌龙实在太苦,不如菊花雪梨更得我心……”
归一摇了摇头,道:“叽叽喳喳,全无淑女模样,实在不如小时候可爱。”
我轻哼一声,道:“大师,是你说的,人不能念念不忘过往,沉迷旧日孽债,月落星沉,即是日出时分。所以星月劝大师莫要挂念陈年旧事了,我如今这模样也有大师你的功劳呀。”
“自作孽不可活,罢了罢了。”
归家已是掌灯时分,玄清听到动静便来门口接我,刘叔在前面提着灯,我落在玄清身后半步,盯着他半散的头发,发丝随着脚步微微晃动,在夜色里闪动着若隐若现的幽光。
“星月,今日……”
“今日是星月冒失,以后不会了。”
玄清轻轻笑了一声:“以后当真不会了?”
“当真,我这一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就算为了少听些教训,我以后也不会了。”
玄清停下脚步,转身问道:“谁说你不是了?”
“谁都说我不是。”
“那你也觉得自己错了?”
“我……”我看了玄清一眼,突然觉得不忿,“我不觉得我错了。你哪点不如玄兆,他是东宫太子还不够得意么,明里暗里,总要做些让你难堪的事情,你不争他也一刻不肯放过你,他这般忌惮你做什么,这江山是谁的江山,就轮得到他来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