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完被褥,算是不那么一抓一把潮了,顾瑶回头道:“您快点躺进来,否则一会有泛潮气了。”
“之风,这个狗奴才跑哪去了?”
顾四爷烦躁不已,没人伺候他更衣,他连外袍都没耐心脱。
真是惯的。
顾瑶认命叹了口气,起身为顾四爷脱下外袍,“我把之风他们都派出去打听消息了,最近衙门中的县令都亲自上了堤坝……”
“这位李大人听说是个廉明的好官,敢对爷发脾气的官员不多。”
虽然是父女,但是顾四爷也是裹紧衣服不让顾瑶碰的,该有的礼数,即便在此时顾四爷不曾忘记。
“不是他在府城故意刺激爷,爷至于……至于跑他的地界想着挑刺吗?”
顾四爷垂头丧气往床榻上一趟,四肢横斜,乌黑的头发散了半张床,嘴角微抽,“爷当时真是脑子抽了!他是好官,还是贪官,同爷有什么关系?什么难听的话,爷没听过?怎就被他给刺激了?”
顾瑶恍然大悟,“原来您不是来给陛下寻稻穗的?这些都是您的借口?”
顾四爷把脸大半埋进枕头中,发脾气攥紧拳头捶着床榻,“瑶瑶,爷又被算计了,不是姓李的都是好人,就因为……因为他长得有点像……你舅舅,爷就乖乖跳进陷阱里。“
“爹?”
“这你还看不明白吗?”顾四爷如同乌龟翻身,将肚皮和脑袋露出来,龟壳碰触被褥,仿佛怎么移动都无法挣脱窘境一般。
“爷好歹是朝廷上的永乐侯,可以说一句是陛下宠臣,一旦在此地丧命,别说本府的官员,就是苏浙两省的官员都要倒台一大批的。”
“何况爷还带着你,你是陆侯爷未过门的妻子,陆侯爷对你的深情,天下皆知,即便这群官员不在意爷,他们也不敢眼睁睁看着你随爷一起葬身在此处。”
“你大伯父的报复都是温和的,总有可能躲过去,大不了他们给大哥点好处,以后听大哥的话,大哥还能真要他们的性命?而且大哥要面子,到时候把爷美化一番,说个什么舍身取义,同百姓共存亡的说辞,大哥明知道他们的心思,也得认下葬身洪水的事实。”
“可是陆侯爷不一样,他是沙场上过来的人,一向无法无天,他绝对能做出提着剑杀人。”
顾四爷眼圈红了,“这位李大人算计得太清楚了,爷同你在此地,府城就不敢炸毁上游的堤坝!还要尽力来救援咱们父女,爷就是他李县令的底牌。”
顾瑶:“……”
“可是他又问过爷愿不愿意吗?”
顾四爷翻身而起,跳脚大骂还在堤坝上的李县令,把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顿,“爷同他的仇不共戴天!”
“您消消气,事已至此,您就是生气也无补于事,何况您现在只望着李县令抗洪。”
顾瑶岂能看不出李县令所为?不过是忍着不说,没想到熊孩子看得比她还要通透。
“他到底是为一方百姓,应该算是好官吧。”
“所以说,爷最讨厌好官了,若是一个贪官污吏,爷现在就敢让人绑了他,可他偏偏一心为公!爷多说一句,不是错也是错,现在城中的百姓可都把他看作青天大老爷了。”
顾四爷眸子微沉,“他为百姓牺牲,哪怕丧命,爷会说一句他是好官,可是他凭什么拉着爷一起去死?爷想怎么活,他管得着吗?就因为爷身份贵重,养出了被陆侯爷所钟情的女儿,就要被他算计?”
“倘若此事平安,百姓传扬开去,是他如何机智,如何保住了县城和百姓,可爷是什么?就是一个被他算计的糊涂侯爷!是凸显他机智的道具。”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好官,爷就要忍?!”
顾瑶拉住顾四爷,嘴唇动了动,“爹,我站在你这边,李县令确实做得过分了。”
若是以前,顾瑶被好官这么利用,她不会在意,毕竟李县令的确是一心为百姓。
只是心里不大舒服而已。
听到顾四爷这番说辞,顾瑶总算明白不舒服是为何了。
“你听爷的?”
“是。”
顾四爷咧开嘴,心头闪过得意,果然没有白费他一番功夫。
哼,若论演戏,他可是从小到大就没输过谁。
只要他想,疼他敬他的人都会被他说服。
“瑶瑶去把陆侯爷给你的人,以及爷的随从都叫回来。”
顾瑶说得话,可比顾四爷顶用,否则他也不会当着顾瑶的面演了这么一出。
“您要做什么?”
“泄洪!”
“……爹……”
“你方才说过听爷的,现在爷说什么,你都得听,否则你……你就不是爷的闺女,同李县令一样,想着爷去死,利用爷!”
顾瑶说道:“您打算怎么做?”
虽然顾四爷如同熊孩子一般耍赖胡闹,但是顾瑶一直相信顾四爷有一颗纯粹的心。
他自私自利,好逸恶劳,他注重享乐,同样也会心软,从不在大义上有亏。
这也是顾瑶一直跟着熊孩子的原因。
“爹,我听您的。”顾瑶拿出令牌,递到顾四爷手上。
第九百六十四章 被困住的顾四爷(三)
这块令牌可以调派命令陆铮留给顾瑶的侍卫。
如今这些明着暗中的侍卫都去了堤坝,帮着李县令维护秩序,顺便帮衬修缮堤坝。
可以说是生力军,比县衙的差役更管用。
“李县令算计得很好,可是他不是老天爷,没算计到河水这么猛!”
顾四爷眼底闪过厉色,“先保命,再图谋以后是人之常情啊。”
“父亲的意思是?”
“咱们父女虽然重要,可如今河水冲垮堤坝之后,直接危及得是他们的性命!他们平安渡过此劫后,还可以寻找门路脱罪,到时候可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顾四爷红着眼睛,愤恨说道:“有人会因此丧命,可那也是以后!明白吗?我们父女在无法抵抗的天灾面前,没有他们的狗命要紧!”
“熬过洪水,他们有可能保住性命,可是熬不过洪水,现在就得死,父亲说得是这个意思吧。”
先死和以后有可能被陆铮报复而死,一般人都会选择以后……万一能在陆铮手上活下来呢?
天灾非人力可以挽回,可陆侯爷不是天灾,许是有办法回旋一二。
顾瑶叹道:“李县令还没有父亲明白人心。”
“他一心都在算计爷上头了,哪会去想旁的,就算他想到了,也不会在意爷的生死!”
顾四爷冷哼,“既然如此,爷就要自己保住性命了,他愿意牺牲性命,爷不愿意死在此处。”
他从一旁的书桌上翻出一张羊皮地图,铺陈开了,“这群狗娘养的,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活命的机会,爷看不上李县令,也瞧不上他们。”
“爹——你啥时弄来的地图?”
顾瑶凑上去看了,大吃一惊,竟然府城和县城的地形图。
顾四爷语速很快:“当日在府城同知府他们喝酒时,他们送了爷几个庄子,上好的水田几百亩。爷当时要了地图,想着看水田的地方。”
“昨儿爷突然想起了,那些水田——瑶瑶,你不知道当年先帝时,父亲,就是你祖父还在朝为官,那时爷不过是四五岁上,你大伯父已经读书有成,而爷被你祖父追得上蹿下跳,爷记得你祖父让爷背书,当时发生过一件事——你祖父最先得到了消息,然后爷记得,当时你祖父已经把爷抓到他膝盖上,准备揍不肯读书的爷了,得到随从的回报之后,你祖父放开了爷,迅速去了皇宫。”
“所以您又听到了?”
顾瑶不知该怎么说了,读书这样的正事,顾四爷是一点都没学到,偏偏祖父的秘密,他凭着顽皮胡闹不被祖父所警惕,反而知道了不少当年的事。
顾四爷点头道:“当日也是河水暴涨,可是瑶瑶你知道吗?一个县令为了京城贵人的田产得以保全,派人挖了河堤提前泄洪,田产保住了,可是下游的村子被河水覆灭,当日只是淹死一百多人,却差点让太子殿下被先帝废了!”
“好似是你祖父入宫说了什么,太子提前斥责太子妃,寻了个理由把太子妃的娘家人重重的处置了,太子妃就此病体越发沉重。”
顾四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帝顾及太子妃的面子,压下了此事,因此只把这次泄洪当作意外,那个自作聪明的县令当然也没得了好处,被锦衣卫所拿,听说是点了天灯——你祖父回来还念叨,太子妃德行不修,只会拖累太子殿下,而当时的四皇子妃,陆皇后很好安抚了先帝!为四皇子挣到了一个好差事——是什么差事,爷忘了。此后,父亲就很少再去东宫,也逐渐以身体不适,淡出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