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凶手现身万红轩杀人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京城。
一大早,好梦正酣的萨摩就被三炮、双叶拖出了被窝,赶来现场。
“李郅呢?”路上,萨摩揉着眼,漫不经心打听大理寺少卿的去向。
“被叫去东宫了。”三炮面色凝重,“皇上刚走,就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京城人心惶惶,太子那边传话来让老大去议事。”
议事是客气的措辞,实际上是施压。萨摩心沉了沉。
京城似有暗流涌动。李郅啊,你可千万不要成了那个出头椽子。
到了万红轩,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案发现场张住住的闺房,更是人头攒动,有□□,有没来得及撤离的嫖客,居然还有街坊老少,挤挤挨挨,拿着各色零食,都伸着头张望。三炮很憋火,直着嗓子吼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人群一点没有回避的意思,只略微散开些,让三炮等人通过。两个官差把住房门,把无数好奇的目光关在门外。
张住住由鸨母陪着,已经换过衣衫,正坐在梳妆台边呜咽。那嫖客尸体还在床上,血肉模糊,死状颇惨。
双叶拎着工具箱上前验尸,只是简略一查,便露出了奇特神情。萨摩探询的看她一眼,双叶小声道:“全是刀伤。不过致命伤就五刀。”
萨摩眉头一动。哭首村的尸体浮上眼前。他赶紧挥挥手赶开那不好的回忆。
三炮在旁询问□□。听完□□描述,三炮恼道:“杀人这么大动静,你睡在旁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张住住哭着说:“官人,我、我也不知道会睡的那么沉……”
萨摩闻言,走到窗边细细查看,果然见到窗台上有淡淡的烟灰熏过痕迹。他捻起一点闻了闻。一种惝恍迷离的气味,幽幽透入鼻中。是迷香。
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
“少废话,带走先。”那边厢三炮挺不耐烦的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呵斥着。几个官差围上来欲摁住张住住。哪知那张住住拿出泼妇打滚的架势,一叠声惨叫:“官人,冤枉啊!”鸨母也跪在地上拖人,一时间几个官差和两个女人扭做一团,好不热闹。
三炮大怒,亮刀喝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小心我封了你们园子!”
“哟,哪位官人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一个黄莺般的声音从外厢传来。三炮转头一看,门被人撞开了,门口两官差被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格挡着,施展不开。看热闹的群众一见里面的场景,议论之声愈发喧哗。
一个穿着水红色曳地金襦百蝶裙的女子从门口飘然而入,闻到屋子里的血腥味,皱起娥眉,用香扇掩住半边脸儿,声音却仍是脆生生的。“这位官人,万红轩今日有事招待不周,您老别生气,吓坏了姑娘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
三炮戒备的看着这巧笑嫣然的女子,道:“你是谁?随便就闯进来。”
“奴家朱妙儿,是这万红轩的老板娘。”那女子搁下扇子对他抛个媚眼,五官甚是妖孽。三炮只觉得心头一酥。原来万种风情,一个眼神足矣。
萨摩在一旁看着三炮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外省调回来的土鳖,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他闲闲迈步上前,道:“朱老板来得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朱妙儿见对方已经不急着拿人,对身后两个保镖使个眼色,那两人乖乖站到门外去了。张住住也止了啼哭,鸨母搬个凳子给朱妙儿坐下来。朱妙儿用手压一压发鬓,扫了眼身穿便服的萨摩,懒懒道:“这位官人在哪个衙门办事?眼生得很。”
萨摩知道长安平康坊□□们时常被达官贵人招去宴饮助兴,有些拔尖的更是备受高官们青睐,在官场上长袖善舞,颇有人脉。甚至很多青楼都有朝中官员在背后给予财力的支持。
看来这朱妙儿不简单,如果压不住她,估计这趟会狼狈了。
他笑嘻嘻道:“在下李郅,字承邺。”
三炮差点跳起来,被双叶一把按住了。
萨摩敢这么说,赌的就是呆子李郅不涉风月,不近世故,朱妙儿恐怕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果然朱妙儿唬了一跳,忙忙起身,盈盈下拜。“原来大理寺李少卿至此。奴家眼拙,还请李少卿见谅。”
这女子果然对朝堂之事非常熟悉。
萨摩咳嗽一声,稳住气场,道:“朱老板免礼。这客人你认得吗?”
朱妙儿脸上浮现为难之色,道:“不瞒官人,我这万红轩是平康坊里烟花风月头一块招牌,每日价车马如龙。那相知相熟的恩客固然不少,慕名而来图个新鲜的也如过江之鲫。这位客人昨日是头一回登门,出手挺阔绰,要了个包间,点了几个姑娘做陪,到深夜便选了住住陪宿。”
一旁张住住怯怯补充道:“的确是头回见。我听客人意思,一早要动身的。”
萨摩点头,道:“那他是朋友陪着来的吗?有没有带什么随从?”
朱妙儿凝神想了想,又望望张住住,两人一起摇头。
萨摩继续问:“走路来的还是坐车来的?”
朱妙儿蹙眉,转眼瞅瞅身后两个保镖。萨摩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年轻保镖身材高大,五官倒还清爽,神气呆萌,妙在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其中一个道:“阿甲回官人话。这个人阿甲记得,是走路来的。昨晚迎他进门后,他还给了阿甲一把铜钱。”
另一个道:“哥哥拿了钱,还请阿乙喝了一壶酒,好开心。”
这两人你接我续,就像一个人在说话一般。萨摩和三炮不由面面相觑。
朱妙儿含嗔带喜的一笑,瞟着萨摩道:“官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就是。”
萨摩点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道:“这间屋张姑娘先不要住了。你这万红轩上上下下,一个人也不许离开,等万年县的公人来盘问后再作打算。”
屋外围观的群众顿时静默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结果大到自己头上了。这么多人盘问下来,不得一整天。三炮很是解气,暗暗向萨摩竖起拇指。
萨摩示意官差们抬走尸体,顺便打包所有物证,封锁现场。
朱妙儿似乎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媚眼如波瞧着萨摩。“但凭李少卿吩咐。只听说李少卿年轻有为,一直没见过,原来也是个倜傥人儿。”
萨摩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朱老板,改日叨扰。告辞。”
一行人出了万红轩的门,没走多远,双叶就噗嗤笑出来。“萨摩少卿,那朱老板是不是看上你了?”
“去去,”萨摩挥手道,“她看上的是你们老大的官位。”
唯一不开心的是三炮,总觉得自己老大被谁占了便宜。是被朱妙儿还是被萨摩,三炮说不清。
“萨摩,这算啥?一点收获都没有。”他泄气的道。
“没收获?”萨摩略带邪气的笑了一笑,“三炮,先带人把附近的驿旅客舍查一遍,找到被害人留下的仆人或者行李。一定要查明死者身份。”
他望望长安城流云缭绕的天空,轻轻道。“解开这一个,就能解开哭首村那一个。”
此刻,身在东宫显德殿前的李郅,也正望着天空。
东宫在皇城之内,规制比太极宫略小,总是静静蛰伏在皇城阴影之中,不露峥嵘。庭前杏花烂漫,风起处,花瓣缤纷如雨。
李郅静静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知何处,传来断续的琵琶声,伴着巍峨的皇城和飘零的杏花。深宫里,再多权谋风云,改变不了杏花的繁盛与衰落,改变不了岁岁年年时光轮回。
兴亡盛衰,不过烟尘。
“少卿。”李郅收回飘飞的思绪,回头看到清丽如画的紫苏立于面前,温婉含笑。“太子殿下有请。”
走进殿中,琵琶声清亮许多。太子李承乾,坐在主位之上,闭目养神。四下的宫女内监,如泥塑木雕般,不闻一丝声息。
离太子不远处,一位身穿太常寺制服的乐人正抱着琵琶,低首拨弄。
听闻李郅的脚步,李承乾眼皮略抬一抬,道:“坐。”很有几分大唐储君威仪。
李郅行罢君臣之礼,落座。紫苏亦在一旁坐下。
对于紫苏为何出现,李郅心里是有疑问的。但当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紫苏,那清秀少女只是微微笑着,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很久之前李郅就已发现,他完全看不透这位青梅竹马。
铮铮淙淙的琵琶声,如流水缠绵委婉。三个人默默聆听,各怀心事。
曲声于最后一个空灵的泛音而止,如花瓣落在水面。李承乾睁开眼,对那乐人温和一笑:“如意,扫弦的时候尾音还是有些弱。指上的伤还没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