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23)

“你为什么一直单身了十年?”

“说不清楚。”

跟上次理由不同,倪芝揉了揉眉心。

“是为她守着吗?”

陈烟桥答得模棱两可,“可能吧。”

单的时间久了,好像就习惯了,一个人也就那么回事,单一日是单,单十年也是单。

“红姐呢?”

“我都34了,腿还不好。”

“其实我挺奇怪的,你这个理由,我以为经历过地震的,都不会在意这些。假如你女朋友还在,你却瘸了,你觉得她会嫌弃吗?”

“不会。”陈烟桥叹气,“我那时候就想,她救出来,不管什么样,只要人活着,剩一口气我也要她。什么样都好,以后我养着她,照顾她。”

好像这句话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在一起时候没觉得,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生活里处处是她。抽烟时候再没有人提醒,起床没人喊,胡子没人刮,饭要自己做。用什么东西都想起来,哦这是她啥时候给我买的。那时候刚开火锅店,生意一般,忙完了我就自己也吃一桌火锅,下意识拿的全是她爱吃的,有时候感觉她就在我对面坐着。”

两人沉默了片刻,倪芝说,“你要愿意说,就继续说。”

“没什么说的了。”陈烟桥自嘲地笑,“都是些苦情戏。”

“你们异地恋吗?”

“对,她读研时候就异地了。”

“你们多久见一次?”

“两个月吧。有时候我去看她。”

“蓬莱是她的吗?”

“你怎么知道?”

“你找蓬莱时候特别紧张。”

“那时因为有一年,盆子还小,他自己跑出来了,被掉下来的洗手池砸到了,壳儿裂了,我用玻璃胶给他粘起来的。”

“真的吗?”

陈烟桥这回坐直了看她,“你要看吗?”

倪芝点头。

陈烟桥就把装蓬莱的塑料盆儿拿出来了。

蓬莱见着倪芝,又缩回去了。

倪芝上次没细看,这回看见,确实他壳儿上有一条痕迹。

“你怎么把蓬莱带过来的?”

“不是,是她在宿舍养的,蓬莱好养,几天喂一次都行。”

倪芝记得他说过,他已故的女友,正是滨大的学姐。

“她不是在上学?地震时候怎么回去了?”

陈烟桥起身把蓬莱放回屋里,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她家里有事。”

“你不是说,你们俩一个地方的?你没陪她一起回去?”

“没有。”

“为什么?”

陈烟桥显得有些不耐,“没有为什么。”

倪芝看了看他,他双手交叉握着,在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疤痕。

“你的手,怎么搞的。”

“被钉子扎穿了,筋腱断裂。”

“我能看吗?”

他看了她一眼,褪下右手的佛珠。

搁在茶几上,那串佛珠极长。

手腕上,他的疤痕狰狞,隔了十年,仍然像蜈蚣一样。

“你不是说成都没事吗?”

“我比较倒霉。”

“你的腿呢?”

“也是一样,一起被砸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继续问之前的问题。

“地震以后,你去找她了吗?”

“去了。”

“你……”倪芝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问了。

陈烟桥又看她一眼,知道她想要什么。

“找不到她。”

倪芝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问他:“你去了吗?”

半天才等来他回答,“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地震以后。”

倪芝皱了皱眉,突然换了问题,“你们见过家长吗?”

“见过。”

“那她回家,你怎么不回去?难得见面。”

“我有事。”

他有事,她也有事,所以两个人地震时候各自在不同地方。

“你怎么去的?”

陈烟桥又是很久很久才回答,“就那么去的。”

他眼睛紧闭着。

倪芝思考了一番,总是不吐不快。

“绵阳到成都,我刚查了,150公里,地震发生以后,全部公交停了。你怎么去的?”

“自己骑摩托。”

“你不是说你在成都伤了手和腿?”

陈烟桥倏地一下转过头,看她的眼神极其不悦。

“我说了吗?我是在老家伤的。”

倪芝几乎被一眼看得脊背发凉。

她艰难地开口,“是因为找她吗?”

他缓和下来,“对,碰到余震。”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你到底找到她了吗?”

“没有,最后,”陈烟桥声音低沉地可怕,“我们去辨认的。”

“我们?”

“她父母。”

“她在哪儿?”

“医院,六层高的大楼。”

“医院?我是说她……”

“对,”陈烟桥打断她说的话,“她那时候去看个朋友。”

倪芝这回才说了,“节哀。”

人早就走了,该节哀的时候没节哀,现在说来更无用。

陈烟桥没说话。

“那条短信,你上次说过的,到底写了什么?”

“她说她撑不住了,她爱我。”

“就这样?”

陈烟桥换了个姿势,把双手支在腿上。

“那时候通讯全断,我只收到这个,不知道怎么收到的。其他的,她的手机还在她手里,里面存稿箱里还有不少,她断断续续写了点儿她想说的。她给她父母都发过,然而只有我收到了。”

“她父母都没事吗?”

“我们老家,是平房,就一层楼。”

“13号还活着,怎么就没救出来。”

“我们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还有问题吗?”

倪芝咬着唇思考了一会,他话里含糊其辞的地方太多了,总觉得有什么遗漏了,让她觉得古怪。

“你还看望她父母吗?”

陈烟桥的手又开始抚他的伤疤。

“我那时候想的是,此生不入蜀地了。”

“那你回去过吗?”

“没。”

“不至于连家都不回吧,这么多年。”

陈烟桥的语气又变得不悦,“个人自由,你也管得着?”

“不是,”倪芝解释,“我是想知道,你不回去,是不是也是创伤未愈的一种?她父母走出来了吗?”

陈烟桥从茶几下摸了盒烟,抽了一支出来,就咬在嘴上,也不点。

“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应该还好。”

“你呢?”

“我火锅店开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可你根本白天也不开,就晚上开一会儿,火锅店就像是为了纪念她,又像是你给自己找了个活路。”

他嘴里叼着烟,看她透着不耐,“想太多了,我就是懒。钱够我花了。”

倪芝低头再看了看手机,她记下来的关键词。

或许是最早就觉得陈烟桥的故事非同寻常,她就提了十二分精神去听去问。

“你后悔吗?地震时候没在她身边。”

“废话。”

“你什么时候赶到的?”

“14号凌晨。”

“路上没有封路吗?”

“后来搭了救援车。”

“你从12号,花了两天才到?”

“路上有滑坡。”

“哦。”

“我其实想问你,你跟女朋友,那时候是不是闹矛盾?她回了老家,你没回,她如果是家里有事,怎么会自己去了医院父母都不知道?”

陈烟桥啪得一声,终于把烟点燃了。

“没矛盾。行了,问的够多了。就这样吧。”

第18章 定西宽粉

打火机那一簇光亮, 照得他眉梢眼梢,透着皆非善类的意味。

陈烟桥五官本来就长得冷峻, 留着胡子, 看着还有点欧美脸,然而他这么目光不善, 倪芝看了,总有些不好的联想。

比如她是不是猜错了,他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 被她恰巧以为是地震失去爱人的人,他不过是为了配合她,随意编了几句话。

他常常答得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但是明显漏洞百出。连她一个只问了几个问题的人,都察觉出来不对。

被他看了这么一眼, 倪芝一阵发凉。

她看不透陈烟桥, 他身上有一层浓雾, 拨开了发现,里面还有一层泥浆做的硬壳。

见陈烟桥下了逐客令,她拎起自己的包, 走到门口回头看,陈烟桥低着头, 在一圈一圈地往手腕上戴佛珠。

他的刘海因为低头掉下来一撮, 夹着白发,只显得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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