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江衡,因为毁容,戴着个面具,看上去气质凶恶,身上有血腥气,在方缘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高大、沉稳、冷肃的英雄形象。
至于眼前的这位江衡……虽然也是大英雄。
方缘实在没法将他,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面具男联系在一起。
“方缘?”江衡说着说着,终于发现大房东在走神了,抬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
“……没什么。”方缘看他一眼,决定还是先不说实话了。
反正江衡也没想起来,他就先装傻几天。
方缘瞧着他,试探地问了问,“那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哪方面?”
“你的……PTSD?找到症结了?”
他还记得,一开始江衡说过,自己因为末日的事情,精神状态不好,需要在他的堡垒里生活,才能有安全感。
江衡还说,如果想起所有事,也许就能追根溯源,让症状痊愈了。
如今,毁容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方缘希望这就是江衡最糟糕的经历了。
“这个啊……”江衡认真思索起来,过了几秒摇摇头,“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烧伤毁容虽然很可怕,但我感觉那时候我酷酷的,不至于到留下阴影的程度。”
那你可真是厉害。
方缘叹气。
不过,仔细想想,他印象中的面具男江衡,的确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沉稳高大,但给人的感觉,更多是可靠、温和。
真是奇怪,那时候的江衡明明不苟言笑,整天都板着脸的,他偏偏就感觉特别亲切,在一路朝着E城行进的路上,躲在暗处偷看了好多次。
他还曾经以为,江衡是个比自己大很多岁的叔叔,对其有过美好的幻想和憧憬呢,后来分别了,都梦到过那个面具好几次……
不,这种事,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让现在的江衡知道。
方缘默默低头喝豆浆,再次坚定了自己保密到底的信念,要把秘密埋葬在最深处。
“诶,你脸怎么有点红?感冒了吗?”
“没有,热的。”夏天已经来了,方缘找到最恰当的借口,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去冰箱,神情无比淡定,拿出两听冰镇的可乐,丢给江衡一听,另外一听冰在自己的脸颊。
方缘多看了冰箱两秒,忽然觉得这几天饮料喝了不少,冰箱居然还是满的。
好在,这个疑问冒出来没过多久,就在晚上破案了。
咔哒一声,方缘站在墙边,打开了客厅的顶灯,眯着眼睛看向冰箱前的人,
“你在干什么?”
江衡手里拿着两听可乐,满脸无辜,“补货……你没睡啊?”
“补货??”方缘震惊又不解,“这是仓库的,还是你新买的?所以这几天你一直在——”
“是的,我从小卖部新买的,”江衡把最后一听可乐摆进去,摆在最后一排,顺利填满冰箱,坦然一笑,“你不觉得这样看上去很令人满足吗?”
“……”方缘无奈扶额。
不觉得,你这个囤积强迫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当天晚上,方缘也做梦了。
他的梦境和江衡不同,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声音,没有人,只是一个安静寒冷的画面。
梦境里的方缘,逐渐产生一股熟悉感——这个梦境,他曾经有过很多次。
是在做梦啊。
方缘觉得,这应该算是清明梦,可就算意识到这点,他还是无法控制梦境。
只能坐在这里,感受着寒冷,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是他重生之前,被困到死的山洞。
山洞上边,其实有一个小口的,人爬不上去,钻不出去,但是空气流通,从这个小小的洞口看出去,方缘能辨别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方缘静静地看着那个透进来光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之后,听到了鸟鸣声,一只麻雀飞了过来,停留在那个小小的洞口。
因为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活泼灵动,非常可爱。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固定的梦境中,瞧见飞鸟。
如果那时候也看到过,就好了。
……
方缘是被窗台的鸟鸣声吵醒的。
虽然外墙有铁网,有电网,但他最近并没有通电,也好在没通电,鸟群才没有遇害。
他摸向床头,拧开杯盖,灌下去一大杯白开水,才缓缓起床。
洗漱,下楼,江衡准备好了早餐,窗外是晴天,夏日里开始出现蚊子,江衡用电蚊拍打了两只,溜溜达达洗完手坐下,吃了没几口,又开始说起昨晚恢复的记忆,说完以后,和他商量今天是去茶水摊,还是试试摆摊表演魔术。
这样的一天,似乎很平常,和昨天的一样,和前天的差不多。
江衡停下话头,朝方缘看过去时,后者还在发呆。
“在想什么?”
“现在。”方缘回过神来,望着桌对面的江衡,“还有以前。”
江衡低头切烤肠,烤肠是一半被切开,卷曲的样子像八爪鱼,“哦?”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讨厌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方缘拿起勺子,在鸡蛋形状的煮鸡蛋上面浇酱汁,“每天、每天都一样,一样的吃,一样的睡,一样的做事,一眼看到头。”
江衡眨眼,“就像现在这样?”
方缘却笑着摇头了,“现在很好。”
同样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早起,吃饭,聊天,打发时间,睡觉,明明就是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日复一日地上班,工作,等待薪水,日复一日地逃亡,寻找食物和水,等待死亡,也等待希望。
但他现在竟然不觉得厌烦。
真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也许是因为江衡。
因为,江衡会突然说到不知名的礼物,而方缘清楚那是自己偷偷送去的,他可以选择说出真相,也可以选择继续保密。
因为,江衡会一天天地在他耳边念叨,末世后人类的生存空间那么小,人又那么少,我怎么还没遇到你?
因为,江衡的气质随着一次次醒来,微妙地转变着,变得更沉稳,却不像方缘记忆中那样寡言、冷酷,就好像在他的面前,就不需要维持什么形象。
方缘听着他诉说,就暗自计算着时间,猜他过多久才会发现,那天被他留下的人就是自己,或者永远不会想起。
猜他多久才会意识到,坐在他眼前的方缘,和末日中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蝼蚁,不是同一个模样。
如果江衡一直都认不出那个自己,要不要主动提醒,说出真相?
江衡会失望么?
“方缘。”
江衡忽然皱着眉,挺严肃地叫了他一声。
阳光很好的下午,天上的云朵时不时遮住阳光,方缘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朵很厚的云正好飘开了,周围的阳光猛地明亮起来。
他们坐在茶水摊,老板终于成功把毛豆推销给他们,摆在桌上的毛豆皮堆成小山。
方缘就越过这样的小山,应声看向江衡,
“怎么了?”
江衡抬起手,指向一个正在运货的新店,一些工人正在往店里搬运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过几天开业了,
“看,是琴商。”
琴商。
方缘立刻抬头看去,果然在那些搬运的箱子间隙中,瞧见了眼熟的牌子,店铺的玻璃窗子后面,则摆着一个很显眼的钢琴。
他有点愣神,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也多看了一阵子。
“等这个店开业了,一起去看看吧。”江衡在旁边突然提议。
“为什么?”方缘下意识地反问,“我记得……”
我记得你不会乐器啊。
虽然,是重生前知道的事情。
“怎么说呢,有点想看看吧。”江衡叹了口气,“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末日里的事,在那种环境下,压根就看不到乐器干净完整的样子,更没人有闲心搞音乐。”
“这样啊。”
方缘收回了视线,没再继续看,江衡倒是又打开了话匣子。
自打那些餐桌上的追忆往事得到回应,江衡的闲聊就不局限于餐桌了,一天之中无论早中晚,无论地点在哪儿,随时随地都能说上两件末日里的事情。
“说起来,我这几天想起个片段,”江衡一边嗑瓜子,一边品着热茶说起来,“那个片段孤零零的出现,我都对不上是哪个时候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