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明烟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包括殷玄。
这么一刻,看着拓拔明烟,恍惚间,殷玄似乎看到了那个也是穿着一身大红,一步一步,明明迈着沉重如铅的步伐,却又极为表现出从容姿态的陈德娣,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身盛装,走进了金銮殿,从此,便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今天,拓拔明烟是来送死的吧?
殷玄抿紧薄唇,冷冷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走进来,他无需她为他担罪,她还没这个资格,他只是冷笑一声,凉薄地看她一眼,说道:“你想说,太后是你杀的?”
拓拔明烟走进来后,看着这么多人,内心怵了一下,尤其在看到任吉和聂不为以及聂西峰之后,那内心里的恐惧就一层一层地往上钻,她知道,她打心底里,从灵魂深处惧怕他们,怕他们身上那嗜血杀场磨砺出来的戾气,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单单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心口窒息。
可是不管她有多怕,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字一句说:“是,太后是我杀的,因为我恨她,恨她灭了我整个拓拔氏,恨她害我无家可归,恨她救了我却又让我活在了另一个地狱,她在你们心中是神,可她在我心中,就是魔鬼,我处心积虑地杀了她,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没想到,三年后还是被你们查出来了,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这话出来简直就是找死呀!
大臣们指着她,眼神都要将她给凌迟了,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想要去将她给碎尸万段了,她说太后是她杀的,她说她恨太后!
这个该死的贱人,她有什么资格恨太后!
若非太后,她当时能活?
就算当时太后没有救她,太后照样会灭了拓拔氏!
太后是为了灭拓拔氏才去的那里,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你不感激,还心存怨恨!真是一头白眼狼!
当时为什么灭拓拔氏,你心里没数吗?
拓拔氏以香惑人,太后三令五申,可他们就是不听,他们以为太后一个女娃是好欺负的,就肆意侮辱,可大殷的太后,是他们能侮辱的吗?
以太后的脾气,没有在听到这件事后当下就领兵去剿灭,还给了你们改过的机会,已属很仁慈了,可是,你们自己作死,屡教不改,太后这才亲自领兵去灭的。
太后从不主动现身战场,唯那一次,也算是给拓拔氏极大的荣耀与面子了,可你们非但没领情,还试图谋害太后,真是死不足惜!
大臣们想,太后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救了这个女人,果然太后还不够狠,不然,哪有三年前的枉死!
大臣们气的脸红脖粗,不等殷玄开口,不等聂北开口,不等聂西峰和聂不为开口,就厉声冲拓拔明烟说:“谋害太后,当处极刑,灭九族,幸好拓拔氏不在了,不然,一百个拓拔氏也要被夷为平地,你敢承认,那就以死谢罪。”
拓拔明烟平静地说:“我承认,我愿意以死谢罪。”
殷玄冷漠地听着,目光却转向了窗外,隐隐绰绰里,他好像看到又有人来了,撑着伞,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从容。
殷玄几乎是心有灵犀地猛地站起来,走向门口,然后就看到了迎雨走来的聂青婉。
那一刻,他的眼眶骤然一红,冲下去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头顶的伞被浣东和浣西握的很稳,四周的雨悉数往殷玄的龙袍上落去,可他却不管,只拥着怀里的女子,吻着她的发丝,浓浓的情绪缠裹着心,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是来亲手结束这一切,还是送他最后一程,还是她其实舍不得了?
殷玄喉咙发紧,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只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呼唤,贴着她的面颊轻轻地喊了一声:“婉婉。”
这两个字千转百回,念在齿间是爱,铭在心中是痛,是他多少个午夜里的美梦,又是他多少个睁开眼的瞬间的恶梦,挣扎在美梦与恶梦之间,他早已面目全非,什么是罪,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只有她,才是他需要考虑的全部。
第199章 神威审判
殷玄将聂青婉搂的很紧,有力的双臂铁钳一般禁锢着她,聂青婉从他的肩膀处抬起头,看到了他淋雨的身子,看到了那花色宫伞上的祥云图案,以及前方淅淅沥沥的雨,微凉的秋风从面颊上刮过,带起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以及御用龙涎香,还有那极浅极淡的始终不曾离开过他身子的息安香。
聂青婉抬起手,轻抚着他的发鬓,殷玄微微地顿了一顿,这才稍微松开她一些,看向她的面容,然后他看到她也在看他,很认真的眼神,很专注的眼神,这一对漂亮的杏目里不再是疏离,不再是冷漠,不再是她回来的这段时间的漫不经心,而是满眼的温柔怜惜和爱意。
爱?
殷玄想到这个词,无声地自嘲。
纵然她对他有爱,也仅是因为她那一颗母爱泛滥的心吧。
可他要的不是她的母爱之心,而是她的女人之心。
殷玄强硬地拉下聂青婉抚摸在发丝和脸颊上的手,能得她如此温柔的对待,他当然贪恋,可他厌恶她总是拿他当孩子看,他是男人,如今也是她的男人了!
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实打实的已成为她的男人了,她休想再用对待孩子的心态来对待他!
殷玄攥紧聂青婉的手,目光里绷着一股很森冷的寒意,可声音又十分温柔,冲她说:“不是说不来吗?”
聂青婉说:“吃饱了,无事可做,想到你在这里,就来看看。”
殷玄勾唇冷笑,想着你是因为朕在这里才想来看的吗?你是因为太后的尸身在这里,你是因为聂家人在这里,你是因为任吉在这里,你是因为……你要亲自来收帐,所以才来的。
殷玄抿了抿唇,唔了一声,说道:“那进去吧,外面风大雨大,小心受凉。”
聂青婉点点头,想松开他的手自己走进去,可殷玄不让,紧紧地扣着她的手,几乎是以半搂着的姿势将她带进去的。
刚殷玄突然之间跑出来了,大臣们也顾不上他,只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拓拔明烟身上,叽叽喳喳地在那里声讨她,谴责她,恨不得当场就将她抽筋剥皮了。
好在,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可大臣们还是有理智的。
知道今日聂北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他们就等着。
大臣们绷着脸,浑身都充斥着怒气等着案子水落石出。
当殷玄带着聂青婉进来了,大臣们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朝聂青婉见礼,聂青婉淡笑地回应了他们,这才把目光落在拓拔明烟身上。
拓拔明烟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当她目光落过来的时候,她浑身一抖,颤的如同糠筛,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脸上血色褪尽,惨白无边,牙齿咯咯地上下打架,寒意从脚底直蹿而上,逼近心脏,她清晰地感受到被她目光笼罩的瞬间她内心断裂的声音。
拓拔明烟红着眼,眼中明明装满了恐惧,可她还是用尽所有勇气,抬起眼皮,与她视线对上了。
聂青婉说:“明贵妃怎么也在这里?”
拓拔明烟完全没办法说话,她揪紧了袖子,目光发直发愣地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她很想喊一声‘太后’,可她发现,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就那般红着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的。
无人知道,此刻她的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
也无人知道,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和庆幸。
她不回话,大臣们也没说话,不是大臣们不想说话,也不是大臣们说不出来话,而是今天的这件事情,是与三年前的太后之死有关的,这是大殷皇室里被掩盖的丑闻,涉及太后,涉及明贵妃,甚至还涉及了皇上,这样的丑闻,如何能向外人说?
纵然眼前这人是皇后没错,可她来自晋东遗臣之地,是,大臣们很在意这个,不单在殷氏皇族心中,就是在这些大臣们或是百姓们心中,晋东遗臣,或者说,所有的遗臣们身份都是低贱的,他们只能供奉大殷皇室,却享受不了皇室的任何待遇。
但眼前这位娘娘,偏偏从遗臣之地来,却贵为了皇后。
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便不说。
聂北和聂不为以及聂西峰还有任吉看到她进来了,纷纷朝她投去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