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扮出生气的模样,伤心欲绝地控诉:“上回给你带的熏香,还给我!”
“为、为什么呀?”小宫女吓了一跳,本来就水盈盈的眼里很快就弥漫了泪雾,她委屈极了,“好好的干什么要讨回?那,那我不也送你亲手做的串珠了吗?你也不要了?”
“你不是不愿意跟我多说会儿话吗?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哎哟!”
杨明顺正用满含幽怨的眼神望着小宫女,准备说出一长段感人肺腑的话语,却不料背后一痛,不知是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啊!”小宫女看清了他背后的状况,吓得捂住脸,一溜烟跑了。
“小穗……”他摸不清头绪,朝那边喊了一声,再一回头,登时两腿发软,声音都飘了。“督……督公,您怎么,怎么到这来了?”
江怀越掰着手中的树枝,看都没看他,故意抬眸望着那小宫女逃跑的方向,拖长音调道:“这是哪个宫的?好没规矩,见了我也不行礼,撞见鬼似的跑了?”
“督公恕罪、恕罪!”杨明顺跪倒在地,伏行至他近前,苦着脸哀告,“她最是胆小害羞,乍一眼可能没认出是您,慌了手脚就跑了……”
江怀越冷哂,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入宫时候说要去御马监看望朋友,看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御马监多出个宫女来?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欺瞒了?!”
“我……小的……小的真是……”一贯伶牙俐齿的杨明顺再也说不出天|衣无缝的谎话,额头冷汗涔涔,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朝着江怀越砰砰地磕了两个头,鼓起勇气挺直腰身,道:“督公,刚才跑掉的是我杨明顺中意的丫头,她才十五岁,怕生又嘴笨,真正是什么都不懂。您要罚就罚我,千万别怪罪她!”
第37章
杨明顺一口气说完这些, 都没敢看江怀越,视线只落在自己手边。
江怀越平素除了安排任务时, 很少认认真真瞧这惯于插科打诨的手下,而今杨明顺却一本正经地跪在地上,竭力抑制着惶恐,显出坦荡无惧的模样。
他垂下眼睫,用含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杨明顺:“认识她多久了?”
“……半年了吧……”
“混账东西!”江怀越扬起手中树枝作势就要抽过去, 杨明顺吓得急忙抬起胳膊遮着脸, “督公别恼火!认识了那么久,可之前人家都不愿搭理我,是我锲而不舍对她好,她才那什么……”
“还锲而不舍?我看是你死缠烂打!”
杨明顺瞥见他已扔掉手里的树枝, 这才小心翼翼放下胳膊, 陪着笑道:“随您怎么说, 反正就是我杨明顺脸皮厚,被冷落无数次也不灰心, 今儿给她带吃的,明儿替她干杂活,这不就日久生情答应和我好了么……”
“真是厚颜无耻。”江怀越冷冷看他,“叫小穗是吗?在哪里做事?”
“回督公, 她是伺候赵美人的。”
“赵美人?住在景仁宫的那个?”
杨明顺点点头:“是,就是跟惠妃一起住景仁宫的那位,赵美人心眼好,看到猫狗生病都要掉眼泪, 从不打骂手下,小穗跟着她倒也不苦。只是听她说最近惠妃总是疑神疑鬼,赵美人为了避免惹麻烦,几乎都待在屋子里不出去。”
江怀越想到刚才惠妃那场折腾,眉间微微一蹙。杨明顺察言观色,立马瞧出不对劲,因而问及发生了何事。江怀越简单地说了一下,见他还跪在地上,便沉着脸道:“起来吧,以后叫那个小穗也机灵点,别去惠妃面前晃荡。她如今是仗着有龙种,处处寻事立威。”
杨明顺爬起来,讨好地道:“多谢督公,我替小穗也谢谢您!”
江怀越不满地盯他一眼,往来时方向走去:“怎么着?这说话语气好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了?我看那姑娘年纪还小,你能保证她不变心?”
杨明顺愣了愣,跟在后面笑道:“她可好了,平日里就跟着赵美人,从不结交陌生人,哪里会变心?”
江怀越冷哂一声不说话,杨明顺讨好地说:“督公就真的不想找个对食?凭您的地位与样貌,宫里头偷偷做梦想跟您的,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他脚步缓了缓,回过脸看看杨明顺:“你不算命,改行做媒人了?”
杨明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哪儿呀,只是觉得督公应该也找个对食,这样就有人照顾……”
“不需要。”江怀越斩钉截铁。
杨明顺偷偷凑上前:“您就没有觉得孤单的时候?咱们虽然不能和其他男人那样,可要是有个伴,总也比自己一个人躺着看房梁要强……”
他停下脚步,用含着愠恼的目光盯住杨明顺。
“我没兴趣!”
杨明顺碰了个大钉子,只好长叹一声表示遗憾。江怀越加快脚步回到停放轿子的地方,杨明顺连忙上前替他打起轿帘,弯腰添了一句:“行,您老人家哪天要是真想找了,小的一定好好为您算一卦,选个良辰吉日,看看能遇到哪一位……”
“闭嘴吧你!”他坐进轿子,“啪”的一声放下了帘子。
江怀越回到御马监后,又命手下去太医局探听消息。过不多时,手下回来禀告,说太医局并未查出惠妃喝的羹汤里有什么不对劲的。杨明顺哼笑道:“我看眼下也没人会在风头上去害她,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江怀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现在倒又聪明起来了?”
“小的从进御马监就跟着您,就算天资再笨,也能学到督公十之二三不是?这宫里眼红她肚子里龙种的可不在少数,可万一动手被查出来,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就连贵妃娘娘都没怎么着,其他那些妃嫔只怕都在等着机会呢!”
江怀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向杨明顺问起城外少妇和丫鬟离奇失踪的事件。杨明顺本来就是爱传播奇闻轶事的主,正愁着没人聊这事,见督公居然一反常态关心起这事,忙不迭把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都说了个遍。
有人说,那个少妇甄氏没出嫁前就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两人早就私定终身。只是因为那邻居贫穷,甄氏父母坚决不答应,所以将她嫁到了城南程家。这一次甄氏失踪,说不定就是和邻居旧情复燃私奔去了。
也有人说,甄氏入程家三年多还没有身孕,其丈夫心怀不满,便趁着她和丫鬟外出的时候下了黑手,事后还假装伤心欲绝。
“还有人说,是丫鬟勾结了情郎想要抢夺甄氏的珠宝首饰,遭到反抗后将她杀了,然后两人逃之夭夭……”
“行了,都是些没有依据的猜测。等会下午去一趟顺天府,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江怀越休息了一会儿,见太医局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新的消息传来,便带着杨明顺又出了御马监,准备去昭德宫见见荣贵妃,然后再回西厂。
轿子行至北花房附近,杨明顺隔着老远就望到了熟悉的身影,笑嘻嘻招呼了一声:“金司药!”
江怀越在轿中听到了,便叫停了下来。才出轿子,金玉音抱着一束碧绿枝叶从花房那边过来,到了近前落落大方地朝他行礼:“江督主,倒是好巧,又见面了。”
她还是一身湖蓝色鹭鸶补子女官服,领口袖口露出雪白无瑕的绸边,乌黑的纱帽笼住了青丝,两侧垂下泠泠飒飒珠玉莹然。
江怀越往她怀中望了一眼:“这是什么?”
金玉音拈起枝叶间的一枚深紫色果实,递到他面前:“丁香果,您闻闻?”
他低下眉睫,只扫视一遍,摇了摇头:“是入药用的吗?我闻不惯那味道。”
“您说对了。”金玉音抿唇微笑,皓腕一转便收回了丁香果,“没想到督公冷峻如此,竟然也怕喝药。”
江怀越一蹙眉:“我何曾说怕喝药了?只是不喜欢这果实的味道而已……”
金玉音会心点头,大有了然于胸的淡定从容,眼眸里却又流露一丝捉弄玩笑:“督公别生气,我只是看您总是冷若冰霜,想说笑解闷一下罢了。”
杨明顺在一边忍不住说:“其实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年初的时候他感了风寒,苏太医为他换了好几种方剂,这一位愣是一口都不肯喝……”
话没说完,已经感觉到了凛冽杀意从侧边袭来,本来还想再调侃几句的杨明顺只好乖乖缩了回去。江怀越一本正经地朝金玉音拱手:“金司药是有事要忙?那就不打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