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一见她,就能想起自己的外甥女。
他自己还没有孩子,他本来要成亲了,结果朝廷派他来守边境,临出来前,女方家上门把亲给退了,说不希望他家娘子上门守寡。
他是个汉子,打发女方家人回去,不同意女方退亲,反正要退亲,让他来退,对那娘子名声好听一些。
第二日,他就去退亲了,说自己在外头已经有个相好的了。
被女方家“义愤填膺”的打出家门。
他父母早逝,这门亲事是他家姐亲自给定的,寻的印象不错的好娘子,姐姐见过那娘子,说很是知书达理,长相也端庄秀丽,就是个子稍矮,但是看着是好生养的,他个子高,以后孩子应该不会太矮。
他记得姐姐说这话的样子,一脸温柔。
他也记得姐姐知道他退婚后,嚎啕大哭,说对不起爹娘。
姐姐的女儿很漂亮,像小时候的姐姐。
“你回去,快回山上去,打仗是大人的事。”吴江看着她的花脸蛋,重重的骂人的话都轻了,他眼中都含着泪花了。
小神佑摇了摇头。
“我不能回去呢,郭先生说,我在,大家就都在。”
吴江想破口大骂,什么鬼先生,有这么忽悠小孩的吗。
“哪个是郭先生,出来,瞎说什么,看我不砍死他。”
“咳咳。”国师面色古怪的站了出来。
他也是一身黄绿相间的袍子,很不习惯。
他可是国师啊,哪里有穿这样的。
可是鹿歌那小子,要大家都穿这样。
鹿歌管着整个山寨的哨队,一次纺织作坊接了一个单子,要求要给布料上色,结果上花了。
好好的布,一块绿,一块黄,极其的丑。
但是白骨村的人都是苦过来的,自然不会丢弃不用。
鹿歌就让洛娘子把这匹布给他们哨队的人做成队服,反正哨队的人打探消息,都悄悄摸摸的,丑点也没有关系。
结果没有想到这种布料做的衣服,意外的好用,尤其在草原上,就是白日都能跟草原融为一体。
后来山里几乎人人都有一套。
连小神佑都给做了一套。
国师也有。
国师不想穿这样,觉得丑,可是大家都黄黄绿绿的,自己要是一身白一身黑,简直是给当靶子的,他重家人虽然厉害,也不是刀枪不入的。
所以,不情愿归不情愿,看到大公主这小混蛋都整个被包成了一根草的样子,他就舒坦多了。
这会子被吴江点名,他冒出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吴江应该是认识他的。
他是国师么,将军出征什么的,他这个国师做个法送个行,是常有的。
况且是被送到蛮荒草原来的,国师那时候也听到了这人退婚的事情,还是有一点点动容的,对他还多看了一眼。
吴江看到站出来的人,傻愣住了。
虽然眼前的人一身黄绿袍,可是那脸,打死吴江都记得。
他记得他出征前的那天的每一个人。
因为那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天在京城。
站在高台上的国师,飘飘欲仙,一身拖地白长袍,一袭长长的白胡子,一脸慈眉善目。
“国……”
“我就是郭先生,你有什么疑问?”国师先斩断了他的话,问道。
吴江看着国师,看着国师身后的一群人,个个都一身黄绿袍子,手持刀剑,头戴黄绿的帽子,脸上也抹上了黄绿的颜色。
他张了张嘴道:“我想问问,这样的衣服和帽子可不可以给我一套……”
国师点了点头。
吴江利索的换上了衣服,带上了帽子,迅速的融入了人群。
看到那天救自己的少年的铁球都抹上了黄绿色,有点犹豫,自己的刀要不要也抹点黄绿色。
心理斗争了一会,还是活命大于好看,他手指沾了那些颜料,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刀上也滚了一遍。
然后再进队伍里,瞬间觉得自己又跟大家更融洽了。
他伸手捅了捅身边的人,问道:“你们怎么想出来的这样的办法,绝了,这样别说荆军了,自家人都认不得了。”
就听到旁边一个冰冷的娘子的声音回应道:“再戳我,我把你手砍断。”
吴江吓一跳。
自己身边居然是女子。
刚刚国师喊他进队伍,他就进去了。
这会子一看,不仅仅自己身边这个是女子,自己前后左右都是女子。
只是大家都一身黄绿相间的衣服,帽子,自己没有认出来。
他脸色涨红:“抱歉,我走错了。”
说着就要挤出去。
却听刚刚那娘子冷冷的道:“你没走错,你们官兵都是酒囊饭袋,还不如我们这些女子,你又是个伤兵,能跟着我们就不错了,何必去他们主力队里添乱。”
吴江被说的,一句话都回不了。
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要和一群女子作战。
申国是要亡了吗?
女子都站在了战场上,他身后偌大的申国居然没有派一个人前来。
“别傻愣了,队伍要前进了,快走,你要拖累我们,还不如现在就回去。”那娘子冷哼道。
吴江跟着一群女子的队伍超前走,心中很是绝望,他回头望去。
或许皇上的命令只是迟了一点呢,皇上不会放弃他们的。
只是,身后,没有皇上的大军。
没有朝廷的军队。
只有一面旗,上面画了一只白骨骷髅,骷髅下,一个和他外甥女一样大的女童,微笑的望着他。
吴江深深的看了一眼,低头往前走。
第108章 为什么?
熊熊烈火,无边无际。
十七就站在火边。
看着火疯狂的烧着。
烧毁了他长大的庙宇,烧焦了那些长着人脸的大鸟的窝,烧光了草原,烧沸腾了圣湖。
燃烧的草原中,他的师兄师叔们被烧成了焦骨,却还面朝着他。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在申国的京城,申学宫旁边的天人庙里。
师父带着他,一路走来,看了许多许多的风景,遇见了许多许多人,最终停在这庙里修行。
天人庙很大很大。
他可以不用每日起来扫雪了,也不用投喂那些人面吡鹰,可以专心的念经学佛。
不过他不爱学佛,他喜欢听旁边申学宫的读书声。
那些朗朗的读书声,比庙里的钟声还悦耳。
十七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梦里,他都抑制不住的落泪。
他哭的很伤心,因为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吧。
他感觉到燃烧的灼热,火烧在身体的疼痛,看到师叔脸上的皮被一点一点的烧掉,留下一尊黑色的骨头。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女孩,名叫神佑的女孩,他们两有彼此约定的秘密,他谁都没有说,连师父都没有告诉。
那个女孩,浑身是火,一直在燃烧,他问她疼不疼,她摇头说不疼。
应该是很疼的吧,否则师叔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要知道,师叔在山上练习的是铁皮功,用棍子敲师叔的脑袋,师叔都能眼睛不眨一下。
可是在火中,师叔嚎叫的凄厉无比。
甚至眼中含怨,十七觉得那怨恨是对着他的。
想到了那个女孩,他就真的看到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居然也在草原中。
熊熊烈火烧起来了,眼看就烧到了她,十七尖叫起来:“不,不要……”
他猛的惊醒了。
一头的汗,脸色苍白。
他看到师父和师兄都端坐在他跟前,两人都在打坐念经。
“师父,我梦见师叔他们……”
“痴儿,那只是梦,不可说,以后都不能说。”师父瘦的像是那草原里的烈火中被烧过的师叔一般,只有一层皮贴着骨头。
师兄居然也一脸严肃的沉默,没有像平日那样开玩笑。
他梦到的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他翻出一面镜子,那是师父进申国皇宫拜见申皇的时候得到的赏赐。
清晰可见人面的镜子。
据说是小公主设计的,世间都没有几面。
回来之后,师父就把镜子给他,让他注意看自己的左眼。
他才知道为何,师父要时常让自己左眼戴眼罩。
他的左眼里,有两个眼瞳,叠在一起。
此刻他看镜子,镜子里的眼瞳居然一个红,一个黑,黑红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