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不语的沈孟庄闻声看了他一眼,周不凡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继续说道:“不过我看他这架势,应当过完年就要宣布你继任掌门了,恭喜啊大师兄,记得罩我。”
说到掌门一事,方才还面色温和的沈孟庄顿时神情严肃,低头盯着地面迟迟不语。周不凡见他此番模样,心中猜到几分,拉过他惊诧问道:“不会吧师兄,你拒绝了?”
沈孟庄仍旧未语。
“不是,你搞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沉默良久,沈孟庄才淡淡回道:“苍玄派人才辈出。”
“人才辈出个屁!你知道师尊对你寄予厚望吗?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你知道他对你多好吗?你知道你得到的一切让多少人艳羡吗?如今你轻飘飘一句‘人才辈出’就打发过去了?你你你!你是不是鬼迷心窍?是不是?”
劈头盖脸的指责,沈孟庄一句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任周不凡呵斥。
“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和那小子有关?昔日我说纸是包不住火的,问你打算如何,结果你竟是这么打算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坐在床边接受责问的沈孟庄抬头白了他一眼,仍是不语。
愈说愈气的周不凡似乎恨铁不成钢一般,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趟,如死鱼一般气得七窍生烟,“疯了疯了,又疯了一个。”
话音刚落,周不凡又挣扎着起身,凑近问道:“那你往后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一直在沈孟庄心中盘旋,从他真正动心选择接受这份感情那一刻起,他亦无时无刻不再问自己,往后如何?
那日月下对饮,周不凡问他如何打算,他从未避讳,即便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他不愿。情中人只是坚定地承诺,不会让他受委屈,如今亦然。
思量许久后,沈孟庄看向门外,眼神深邃,似在看向遥不可及的未来,长叹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1】
“什么?!”周不凡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床上,“你打算退隐?”
闻声转头看向一惊一乍的周不凡,沈孟庄淡笑道:“有何不可?你就没想过和蓁蓁隐居山林?”
一提到叶蓁蓁,周不凡瞬间便如泄气的皮球,瘫在床上,满脸的不满,“快别提了,我什么时候不想?光我想也没用啊,也得人家肯才行。”
“你和蓁蓁还是那样?”
原本是关切的话,周不凡听起来就格外刺耳扎心,他不禁怀疑沈孟庄是故意的。遂朝他翻白眼,撇嘴道:“还不是那个陆清远,你快管好你师弟,别来招惹我蓁蓁!”
与周不凡的痛心疾首、咬牙切齿不同,一提到陆清远,沈孟庄的脸色顿时和缓,嘴角藏不住扬起的笑意,语气略有几分得意,扬声道:“我家小九可没有,你不行就不行,锅可不能乱甩。”
“谁不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周不凡瞬间急了,脑袋大脖子粗吹胡子瞪眼,“切,切切切切切!安虚峰谁不知道你偏心他,你就差把‘偏心’二字写在脸上了。不是,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得得得,你看也看了,气也气了,可以走了吧?”
此刻七窍冒烟的周不凡拿枕头猛砸沈孟庄,若不是右腿不好使否则定要狠狠踹他,“慢走不送了您,当心门槛嘿!”
被赶下床的沈孟庄一边笑一边走,转过身看向他笑道:“瞧你小心眼那样。”
“祖宗赶紧走吧,我还想多活几年,求您了!”
终于将沈孟庄撵走,周不凡为防止他再来,遂在门口立了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沈孟庄与狗不得入内。”
当事人沈孟庄也不恼,既然不让他走大门,那他便翻窗。后来周不凡连窗户也钉死了。此路不通,沈孟庄便掀翻屋顶的瓦片钻进屋。风雨无阻,直到周不凡伤好。
近日,轩丘一直心神不宁,本意欲将掌门之位传给沈孟庄后便可安心去做后续之事。然而那日沈孟庄的态度亦坚决,不知这几日是否冷静下来。罢了,苍玄派还有几位长辈在,他不在的时候多少能帮衬点。
“哟,师兄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推门而出的士白见轩丘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背影格外沉重冷绝。轩丘闻声转过身,边走边道:“你来了。”
两人立于桌前,轩丘将近日暗境之变及后患说给士白听。若魔尊复活,届时暗境必是生灵涂炭,所以他打算再造东煌阳火,再度封印魔尊。
“师兄,这可不是小事,更何况炼火所需的童血……”士白站在轩丘身旁,手里转动着翠玉扳指,看着桌上泛黄的禁书,眼中暗流翻涌。
“正因如此,我打算事情成功之后便自毁肉身,元神囚禁于天雷池永世赎罪。”
“师兄万万不可啊!”
“此事我主意已定,苍玄派以后就有劳师弟了。孟庄那孩子,还望师弟多多提点,他还年轻。”
见轩丘心思坚定,士白也不再阻拦,多了就显得假了。临走时还不忘兄弟情深,惋惜道:“师兄还有何遗憾未了,要不要师弟……”
负手而立的轩丘盯着眼前摇曳的烛火,脑中一道倩影一闪而过,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物是人非。眼神突然暗下来,轻声呢喃,“遗憾……”
“罢了,你着手去办吧。”
士白颔首一礼,转身离去,眼中抑制不住的欣喜一掠而过。
冬日寒风萧瑟,山上草木凋敝。陆清远拿着扫把打扫庭院的落叶,自回来以后他和师兄只有夜晚才能见到,还不如不回山呢。过几日便是除夕,师兄愈发忙了,有时候在他房里等到深夜才见人回来,又怕他睡不好,匆匆说了几句便回来。
过年,有什么好过的,那么多人都围着师兄,他才不喜欢呢!陆清远鼓着腮帮子生闷气,手里握着扫把朝地上一跺,方才扫过来的枯叶顿时被弹飞。
暗自腹诽着,陆清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心里早已哼哼了数百遍。突然一道人影从身后钻出,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小傻子想什么呢?”
“哎哟”一声,陆清远摸着脑袋转头见是沈孟庄,瞬间乐开了花,可怜兮兮地贴近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拿过陆清远手里的扫把扔到一旁,沈孟庄站在他身前,眼神温柔心思坚定,朝他伸出手,郑重其事道:“我带你去见师尊。”
明白沈孟庄话中之意,陆清远又惊又喜,心中雀跃之余亦有几分忐忑,握住沈孟庄的手,怯怯地“嗯”了一声。
从庭院至太虚阁,陆清远一路上惴惴不安,一想到师尊那张能吃人的脸,他就怕得能做噩梦。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陆清远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丝毫不敢松开。
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允后,沈孟庄牵着陆清远进入。
太虚阁内光线昏暗,轩丘坐在桌前,头也不抬便知来者何人,低头看着桌上纸张,沉声道:“是孟庄啊。”
进入阁中后,沈孟庄径直跪在地上,陆清远见状也忙跟着跪在他身边。听见动静的轩丘抬头便见两人双双跪着,心中揣测,试探地问道:“你们……”
打定主意的沈孟庄挺直腰板,与陆清远十指紧扣,语气坚定道:“师尊,弟子与小九早已心意相通,望师尊成全。”
“你!”轩丘勃然大怒,大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砚台震出桌面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心如磐石,弟子……望师尊成全!”
“孽徒!”轩丘抓起一旁的笔筒砸向沈孟庄,毛笔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似是怒气难消,轩丘走到沈孟庄身前,脸色铁青,额前青筋暴起,指着他呵斥道:“为师苦心栽培,望你接过重任庇护苍生,你却一口拒绝。为师还以为你有何苦衷,望你冷静数日,告诫你莫忘初心。结果、结果竟是为了他?竟是为了一个男子,你便要背弃我派,更弃苍生于不顾,为师便是这样教你的?是这样教你的吗!”
愈说愈气,轩丘抓过桌上的镇尺狠狠打向沈孟庄。一旁陆清远见状,一把抱住沈孟庄,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了这一下。
镇尺打在陆清远脸上,疼得他大声惊叫,生生逼出了几滴泪,泪眼看向居高临下的轩丘,怯声道:“不要打我师兄。”
“小九!”沈孟庄将人搂在怀里,见他右脸顿时红肿淤青,顿时便觉有千万根细针扎在他心上,简直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