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国祖制,四时狩猎同军队演习,旨在弘扬尚武之风,鼓舞士气。是以,狩猎时一日三餐,君臣上下,所用膳食亦如行军打仗时一般。
沈浔是文臣,且出生贵族,平日饮食素来精细,营中粗粮,沈浔没用几口自是再也吃不下。她在营帐中,听着外面的军歌声,微微笑了笑,步至烛台前,挑了挑摇曳的烛火,继而去逗弄案几上趴着的兔儿。这兔儿便是白日里赵珚在溪边捉来。沈浔自幼喜爱小动物,儿时常在宫中逗那狸奴。
沈浔一面抚着兔儿,一面回想着赵珚捉兔时的模样。那赵珚一手揪住兔子的双耳,另一手拖住兔子的双腿,孩子似的献宝给她,满脸得意道:“阿浔你瞧,朕的一身武艺尚在,捉只兔儿信手捏来。”沈浔想着,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不经意地露出笑意。
这时,一侍女步至沈浔跟前,打断了沈浔思绪,侍女俯身禀道:“令君,秦姑姑来了。”
沈浔抬眸:“唤她进来。”
秦氏进了营帐,手中提着一漆木食盒。秦氏见了沈浔,弯身一礼,道:“令君,陛下命人熬了羹汁,叫婢子送与令君。”说着,打开食盒,只见食盒内放有一精致玉碗,尚冒着热气。
秦氏端起玉碗,递于沈浔。
沈浔将玉碗捧在手中,顿觉掌心一阵温暖。羹汁清香,沁入鼻尖,闻着很是诱人。
见沈浔神色欢喜,秦氏笑道:“陛下还嘱咐婢子转告令君,陛下知晓令君不喜油腻,特意命人将羹汁中的肉去了油,再用姜除去腥味。羹汁中还加了桂枝、人参。陛下道,令君大病初愈,身体尚虚,军中膳食太过粗糙,令君不宜食用,且饮些羹汁食补。”
沈浔心知,赵珚一定料到她用不惯军粮,故而叫人熬了羹汁。赵珚心细至此,沈浔哪能不动容,她眉目含笑,对秦氏道:“替我谢过陛下。陛下费心,亦有劳阿秦。”
“奴不敢当。羹汁须趁热,令君慢用,奴告退。”
沈浔颔首。
待秦氏出了营帐,沈浔一手端着玉碗,另一手执一精致小勺,勺起羹汁,启唇轻抿。
羹汁味浓,伴着桂枝人参余香,饮下后,浑身上下都觉着暖和了起来。沈浔身子溢满暖意,一颗心亦被温暖,她一口一口,将碗内羹汁饮尽。
案几上的那只兔儿似是嗅到香气,竟迈开爪子,蹦跶蹦跶地跳了过来。沈浔见状,顿觉好笑,她弯下身去,低眸和那兔儿对视,轻道:“怎的,兔儿可是饿了?”
那兔儿探出前爪,轻挠面颊,又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前爪。这番动作,连着双颊随之鼓动起来,甚是可爱。
沈浔托着腮,见兔儿面颊这一鼓一鼓的模样,不知怎的,竟让她想到了赵珚,那日赵珚来营中寻她,怨她故意躲避,不愿和自己相见,气恼时鼓起的脸庞,真好似这兔儿一般。
想及此,沈浔玩心顿起,她弯起柳眉,伸出手,指尖向兔儿脸颊轻轻戳去。戳,戳,再戳戳……
赵珚在营帐独坐,正寻思阿浔是不是用了羹汁,忽觉面颊一阵痒痒,不由地伸手摸了摸脸庞……咦?莫非帐中有蚊虫在飞?
赵珚一面抚着面庞,一面回想着白日里同沈浔相认,心下依旧开怀,欣喜之情难以自抑。念着桃树下沈浔的模样,那绝世独立的画面,赵珚站起身,缓缓踱步出了帐外。帐外的兵士们依旧在欢唱,赵珚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沈浔营帐,只见那处寂静无声,烛火通明。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就在那里,离自己那么近,赵珚的一颗心,顿时被填得满满,双眸温柔满溢。
虽然,赵珚白日里本欲说出爱意,可觉察到阿浔似在烦扰些什么,于是便转了话题,未再言说。但赵珚并不后悔,比起诉说爱意未果,她更不愿见到阿浔烦心的模样。她的阿浔,该是朱唇带笑,眉目无忧。
想来也是,这重生异事,无论是谁闻得,定会惊骇不已,即便是阿浔,亦需要时间适应。
阿浔眼下刚刚得知真相,如若自己便迫不及待,将藏了那么多年的爱意相告……心思细腻的阿浔,哪能一下子承受那么多,一时间,恐会不知所措。
赵珚想着,越发庆幸自己未曾鲁莽行事。且给阿浔一些时间,再一诉衷情,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篇。阿浔会明白自己的心。珍惜眼前人,某些顾虑完全可以放心,也一定会放下。
“岂曰无衣”,《诗经》里唯一的一首军歌。
再次谢谢不离弃此文的小可爱。有人看文,真的很开心。
第35章 吃味
夜色渐浓。
篝火旁,霍棋执一壶酒,寻到郭予身边坐下,拍了拍郭予肩膀,唤道:“郭议郎!”
郭予见是霍棋,欲起身行礼,却被霍棋按住:“议郎不必多礼。”
“议郎勇武,此次又立大功。”霍棋笑道。
“郎中令过誉,一切皆是沈令君谋划,郭某不过按计行事。”
郭予说道“沈令君”三个字时,脸上莫名一红,他赶忙低下头去,将自己掩藏在篝火的光亮中。
这一细微动作却未逃过霍棋双目。霍棋年长,早已娶亲,见郭予羞涩模样,心下了然。他瞧了瞧四周,然后将身子往郭予身边挪了挪,轻声道:“议郎可有意中人?”
郭予闻言一愣,没想到霍棋会突然问这个,面色更加红了,嗫嚅道:“未、未有。”
作为皇宫禁军首领,霍棋是真心赏识这个机敏果敢的属下,这才与他闲话。霍棋轻笑,举起酒壶,抿了一口,继续道:“郭议郎可是倾慕沈令君那般的女子?”
郭予大惊,手中军粮差点滑落。他觑向身旁,确定无人在听他二人言语,这才回道:“郎中令莫要取笑在下。对郭某而言,沈令君如那月华仙子,高高在上,遥不可及。郭某出身寒门,一心从戎,只想尽忠职守,为国效力,亦能……亦能护得令君平安。”
霍棋见郭予紧张模样,不由仰头大笑。他一面笑,一面宽慰道:“难得郭议郎不见军人之姿,露出忸怩之态,霍某这才忍不住同你说笑,郭议郎切莫当真。”
郭予憨笑,伸手挠了挠脖子,复又叹道:“溱国能有沈令君这般足智多谋的女子,不惧危险为国为民,又生得那般端丽非凡,真乃国之大幸。”
霍棋颔首,目光包含赞许。他抬首仰望星空,思绪飘往昔年。霍棋算得上是皇宫禁军的元老,先帝尚是皇太女时,他便受文帝之命护佑太女殿下。先帝同沈浔自幼一同长大,情谊甚笃,二人时时相见,是以,他亦时常得见沈浔。他怎能想到,彼时粉雕玉琢,机灵可人的女孩儿,如今却成了一国之重臣,朝纲独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霍棋轻笑,转过头去,对郭予道:“溱国有郭议郎这般忠君勇武的将士,亦乃大幸。便让你我一道,护佑陛下,护佑沈令君,守住溱国江山,绝不叫那贼人再有丝毫可趁之机。”
这番话说得郭予心潮澎湃,他面色激动,目光闪烁,伸出手去,在霍棋掌中一击,大声道:“岂曰无衣!”
霍棋会心一笑,亦在郭予掌中一击,铿锵有力地回道:“与子同袍!”
翌日清晨。
沈浔作息一向规律,即便晚间睡不安稳,次日日出时分,必会起身。
赵珚对沈浔熟悉无比,自是深晓沈浔作息。她早早命人替沈浔单独备了朝食,乃是用猎得的野味,洗净后用姜丝去腥,加入调料腌制,再将腌好的肉切成肉丝,放入黍米、蛋汁,熬成肉粥。待估摸着沈浔已起身,赵珚便亲自提着食盒往沈浔帐中去。
沈浔果然已梳洗完毕,今日未着官袍,着一袭绛红色窄袖曲裾,青丝用一支通透的羊脂玉簪随意绾起。
赵珚只要一见到沈浔,便觉整颗心被填得满满,她止不住笑容满面,对一众侍女令道:“都下去,无朕旨意不许擅入。”
侍女们领命退下。
沈浔觑了赵珚一眼,见到她手中食盒,不由好笑道:“陛下一早来此,遣了臣的侍女,是为了拿独食与臣?”
赵珚轻哼一声,道:“还不是料定你食不惯军粮,怕你饿着。”赵珚一面说,一面献宝似的取出粥碗:“这肉粥是用猎得的野味做的,可新鲜着呢,就是宫中也难吃到,阿浔快趁热尝尝。”
沈浔端起粥碗,果真香气扑鼻。沈浔尝了一口,顿觉腹中温暖,不由赞道:“美味可口,如昨夜阿秦送来的羹汁一般。陛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