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千晟的胸口起伏,喉结微微颤抖,像是拼命压抑着某种痛苦难言的情绪,“本王小的时候,活得很辛苦,宫人太监都敢随意欺负我,朝我丢小石子,背地里骂我是歌妓生出来的贱货,膳房里的那些下人,更是连我和母妃的一日三餐都要克扣。本王若想出人头地,必须有个身份尊贵的母亲用来倚仗争宠。”
“所以你母妃去世之后,你就投靠了废后申氏,替她卖命。”苏晴乜他一眼,接话道。
“是。”连千晟点头,“申氏把我接到景和宫里抚养,不过是为了彰显她一国之母的慈爱大度。这些年,我为申氏出谋划策、出生入死,申氏只是把我当成她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七哥屡次遭刺客暗杀,都是申氏授意本王做的,说起来,七哥也真是命大,无论多么周密的刺杀计划,他都能够化险为夷逃出生天,本王为此不知道挨了申氏多少耳光和痛骂。”
“七哥自小深得父皇和皇祖母疼爱,功课和武功又样样比我强,本王不想一生平庸无为,但是有七哥在,本王永远只能退居一射之地。”连千晟摇头叹息,“本王韬光养晦了那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申氏联合羌狄发动战争,两军对战之时,申氏那个蠢妇将虎符交给本王,本王便率军打回京城,若不是七哥安排了五哥和三万精兵留守京城,本王现在已经坐上皇位了。可惜,就差了那么一步。”
苏晴忍不住唾骂道:“你为了权势,逼宫谋反,弑父杀兄,还杀死了自己的王妃,简直丧尽天良!”
“本王做过的事本王会认,但本王从未想过要害父皇的性命。”连千晟被呛得火起,沉声反驳,“给父皇下毒是柳月蓉自作主张,本王事先并不知情。柳月蓉那么做,是为了挑拨父皇与申氏的关系,将十六弟从储君人选中拔除。”
苏晴冷笑,“就算父皇的毒不是你下的,你也是躲在背后的黄雀,就等着父皇和申氏反目,朝堂动荡,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连千晟定定地看着苏晴,锐利的精光从他的眼睛里流泻出来,像是盯着猎物的凶兽一样令人不寒而栗,“你说的对,本王就是这样一个六亲不认、忤逆不孝之人。身为皇子,本王别无选择,只有做了皇帝,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为母妃正名,才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被人夺走。权势是一剂迷魂药,只要沾上便很难放下,哪怕有一丝向上爬的机会,本王绝对不会放过。如今七嫂落在本王的手里,本王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男人过于冰冷的注视,苏晴的手心在渗汗,喉咙窒住,呼吸艰难,“你……你休想用我来胁迫太子殿下!”
连千晟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俊逸中透着几分阴邪之意,无端放肆且邪佞,“你说,如果本王动了你,七哥会作何反应?”
苏晴心中警铃大作,背脊发凉,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像是脑后开了一扇小窗,呼呼地吹着冷风。
昨天她为了救那些被俘的将士,英勇无畏地站了出来,觉得自己挺有正义感,这会面对着连千晟这张阴鸷沉晦的脸,突然紧张害怕起来。
连千晟长得人高马大,又身怀武功,她就算拼死反抗,力量悬殊太大,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你若敢动我,太子殿下定会将你挫骨扬灰!”苏晴嘴唇轻颤,哆哆嗦嗦道,“士可杀不可辱!连千晟,我警告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咬舌自尽!”
连千晟顿了一顿,站在五步之外静静打量着苏晴,她的五官秀美,肌肤透白,让他恍然想起那个明媚的春日,她站在梨花树下,沉吟道:“住在这里的人,想必是个心地纯净、不落世俗的女子。”
这么多年,只有她夸赞过母妃。
连千晟吁了一口气,凝结在脸上的阴沉散去了些,“本王不会动你,留你一命,本王大有用处。”
.
连齐策马疾行,日夜兼程,五日后终于抵达京城。
“恭迎太子殿下。”傅景明和连千钧一早出城迎接,躬身向连齐行了一个大礼。
连齐面容冷峻,眸光凌厉如剑,周身挟裹着一股怒焰,“太子妃人呢?”
傅景明如实道:“太子妃娘娘舍身救下被俘的将士,被连千晟带走了。”
连齐的眉角狠狠地一抽,重复问道:“太子妃人呢?”
连千钧回道:“娘娘被连千晟带去眠云山上去了,我已派兵将眠云山团团围住,没有殿下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连千晟差人传话,说殿下若想救娘娘,必须一个人前去眠云山,否则,殿下见到的就只能是娘娘的尸体了。”
连齐握紧缰绳,掉转马头,冷声下令:“任何人不准跟来,违令者斩!”
连齐快马加鞭赶到眠云山,山上未设岗哨,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行至殿前的一处空地,无数身穿白衣的女子,面戴薄纱,借助钢丝从半空中翩然飘落。
连齐利落翻身下马,拔剑出鞘,准备迎战。他抬了抬浓长的剑眉,黑眸中迸发出锋利如刃的气息,别有一种威严肃杀之势。
那些女子同时扬手,揭掉脸上的面纱,她们竟然都长着与苏晴一模一样的脸。
“殿下,殿下……”那些女子身姿窈窕轻盈,像白色的蝴蝶翩跹而至,她们对着连齐笑靥如花,接近他身侧的时候,脸上徒然露出阴狠之色,冷不防地挥剑划在连齐的身上。
连齐不用分辨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假冒的“苏晴”,但是面对着爱人的脸,他根本下不去狠手,每次都是剑尖刺到这些女子的跟前,又偏转过去。
他早就知晓,连千晟豢养了大批女杀手和能人异士,其中不乏会易容术的门客,居然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他。
这一招太过阴险狡诈,简直是为了取他性命而量身打造。连齐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如一道道匹练飞洒,照这样下去,还没救出苏晴,他自己倒是先挂了。
连齐飞身后退,跳出包围圈,他勉力用剑撑住身子,如同一株宁折不弯的劲竹。
“刺啦”一声,连齐扯下一截袍角,覆在眼睛上,布条在脑后打了个结。
眼不见则心不乱,连齐低吼一声,爆发出男人独有的雄浑的力量,他眉宇间杀伐之气肆虐,血性十足,骨节分明的右手握着长剑,剑刃划过地面,擦出一簇火星。
那些女杀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时,正前方的钢丝上吊下来一个女人,苏晴的双手被绳索缚住,嘴巴里塞了布团,无法言语,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腾。
连千晟一掌拍在苏晴的后背,将她推向连齐。
连齐耳根一动,以为是女杀手偷袭,举剑向苏晴刺去。
苏晴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极度的恐惧攒聚胸口,不要!连齐你千万不要中了连千晟的奸计!连千晟就是个疯子,你丫的不得好死!
连千晟站在后面,冷眼看着这一切,双拳紧攥,眼眸因强烈的兴奋而隐隐发红。
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杀人诛心,七哥如果一剑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哪怕不痛心地当场自刎,也会大大挫伤他的锐气。
等他挟制住七哥,再逼迫父皇传位给他,到时候,这天下,皆属于他。
权势是不灭的炙焰,一旦燃烧,又怎能轻易被浇熄呢?
冥冥之中的感应很是奇妙,连齐的胸口骤然绞痛,堪堪顿住脚步,手腕随之一个翻转,收起猛烈迅疾的剑势。
他扯下覆盖在眼睛上的布条,这些天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晴晴。”连齐轻唤一声,挥剑斩断绳索,将苏晴救了下来,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晴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刚才吓死我了。”
“没事就好。”确定苏晴毫发无损,连齐这才放下心来,眉宇间的担忧顿时消弭了几分。
苏晴扑进他的怀里,啜泣道:“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连齐的声音低柔温润,像一只温暖的手掌安抚着她的心,“有我在,不用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苏晴看到连齐身上密密麻麻的剑伤和染血的衣袍,心疼得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泪水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淌落,“连齐,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