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宋雪瑶是被人下毒身亡的。毒下在了她染指甲的东西里……或许是花汁里,也或许是用具里。这些毒药存留在她的手上,在日常生活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吃了下去,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严岑离开棺木旁,在茶几上拎起茶壶,用冷茶洗了洗手,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这种毒进入人体后很快就会被吸收,以至于没什么踪迹。”
严岑说着走过来,从许暮洲手里接过那根银针,将另一头雪白的针身指给他看。
“宋雪瑶的牙缝中跟指甲一样,还有一些残留。”严岑说:“但她的喉咙中却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黏膜或者血液吸收的药物?”许暮洲对人体构造不太了解,也只能猜个大概:“可是问题在于,如果这种药这么容易被代谢掉,那毒性是怎么留下,而且积累到要人命的?”
“宫中年份多,也有许多秘药。”严岑说:“控制人心的,亦或是杀人于无形的,有什么都不足为奇。”
严岑说着看了一眼许暮洲,笑了笑:“不信你摸摸身上,说不定你身上也有。”
许暮洲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腰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现在也算是半拉“血滴子”,是宫中的危险人物。
许暮洲虽然觉得严岑是在诓他玩儿,但还是狐疑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圈。
严岑看着好笑,走过来从他腰侧的夹层里抽出一只不起眼的小纸包。
“好了。”严岑说:“现在没了。”
许暮洲震惊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还真有啊?”
“蒙汗药。”严岑说着将纸包往自己腰带中一塞,不在意地说:“我先替你收着。”
许暮洲对这些不知名的奇怪药粉敬谢不敏,丝毫没有异议地就拱手奉上了。
“所以要是能知道这种药是什么就好了。”许暮洲叹了口气:“甭管是成分还是啥的,总能有点线索。这么大个宫里,有动机害宋雪瑶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人。”
许暮洲压根没想过把这东西交给别的大夫查验,卫文轩找严岑来是要查闹鬼案子的,要是让皇帝知道他俩擅自动了宋雪瑶的尸身,恐怕宋雪瑶的冤案没查明白,他俩就先得被推出午门斩首。
严岑没有说话,他将那根银针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将那侧沾了毒的针头往手上扎去。
许暮洲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细小的血珠从银针戳出的伤口中冒出头来,被严岑毫不在意地抹成一道血痕。
“你干什么!”许暮洲急了,一把抽出那根针扔在地上,扯过严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火药味十足地呛道:“脏不脏啊,不知道什么叫交叉感染啊?”
严岑动也不动地任他拉着,他的眼神茫然了一瞬,琥珀色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深发暗,几乎变成了深棕色。
许暮洲忙着查看他的手,没注意到这种异常。
严岑的眼神很快重新聚焦起来,他晃了晃脑袋,反手握住了许暮洲的手。
“没事。”严岑说:“是致幻剂一类的东西,剂量很轻,都不至于让人出现幻觉。”
“你——”许暮洲快被他气笑了,抬起头直视着他,诚恳地问:“你是不是傻?”
严岑自知理亏,他用拇指亲昵地蹭了一下许暮洲的虎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暮洲看着他,莫名从他眼神里读出了点非常离奇的服软意味来。
许暮洲:“……”
算了,许暮洲艰难地想,他心里有数。
“致幻剂确实容易造成人精神损伤,以至于要人的命。”许暮洲叹了口气,把这页掀了过去,说道:“有的致幻剂会造成精神麻痹,也有的会使精神亢奋,以至于身体负荷过重。归根结底,这种类似毒品的药物对人体的损害很严重,如果会导致上瘾就更是如此了。”
宋雪瑶的死因约莫就是这个,许暮洲摸了摸手腕上温热的绣球花,看着上面已经有所下降的黑色粘液。
“所以宋雪瑶的执念是找到凶手吗?”许暮洲说。
许暮洲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宋雪瑶一生坦荡,如果没有意外,未来也会继续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下去,任谁被这样平白害了性命,怕是都要恨到骨子里去了。
绣球花上的黑色粘液停留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这东西约莫跟宋雪瑶有点像,都非常好说话,任务进度给得很大方,黑色的粘液下降了足有五分之一。
“看来猜对了。”许暮洲说:“宋雪瑶的执念果然跟她的死有关系。”
“那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吧。”严岑说。
他就着拉手的姿势捧住许暮洲的右手手腕,细致地将绣球花顺着许暮洲的腕甲掖进去,又将原本扣紧的腕甲松开些许,保证那只吊坠不会硌到许暮洲才松手。
“这种药虽然效果很好,但那股奇香太异常了。”严岑松开手,说道:“宋雪瑶为什么一直没有觉得不对也很奇怪,所以——”
他话音未落,忽而皱起了眉,转身看向宋雪瑶的棺木方向。
空荡荡的大殿中传来一声物品落地声,那动静不大,却十分清脆,像是玉石之类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许暮洲呼吸一窒,平白听见了几声细微且凌乱的脚步声。
第138章 长生天(八)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是许暮洲的第一反应。
但他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任务至今所见过的所有亡灵,无论是什么性格、年龄,没有藏头露尾避着人的,都是大大方方地出现。
说得委婉一点,是他们都比较坦诚。说得再直白点,就是这些亡灵在死后已经失去了一部分思考能力和共情能力,他们因执念留在这个世上,行为模式和思想模式都被执念所影响,遇到他们这种解决问题的人会本能地凑上来,不会反倒躲躲藏藏地不见人。
他在这琢磨着,严岑已经迈步向棺木的方向走去了。
长秋宫很大,难免还有些无法搬走的沉重家具,所以宋雪瑶棺木的另一端用一块巨大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了两个房间,宋雪瑶的灵堂看似布置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其实背后还有一小块区域。
严岑刻意放沉了脚步,长靴踩在硬石地面上,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听起来比对方还要渗人。
许暮洲搓了搓胳膊,环视了一下周遭。
屋中的下人先前就被严岑遣出去了,长秋宫大门紧闭,两个偏门倒是半开半掩着,但许暮洲一直注意着,两边也不曾有人进来过。
许暮洲的五感被永无乡锻炼得不错,若是方才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他不会听不到声音。
然而许暮洲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对面就又有了动静。
严岑的脚步声太过明显,显然惊动了对方,方才细微的脚步声骤然加大,变得凌乱起来。
许暮洲跟着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是——敦实。
严岑已经紧走几步绕过了棺木,脚步声顿时停住了。
不等许暮洲开口询问情况,后面先冒出一个愤怒的童音来:“大胆,放开我!”
许暮洲:“……”
什么情况,许暮洲懵逼地站在原地。
严岑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比小腿高不了多少的小团子。
小团子穿得很厚,身上披了一件类似斗篷的白色外套,尖尖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看不清脸。
这只小团子正在严岑手里愤愤地挣扎着,身上的玉佩腰饰撞在一起叮当乱响,看起来活像一棵圣诞树。
许暮洲木然地看着严岑:“……你哪弄来这么个圣诞树精?”
“他应该是一直躲在后头。”严岑顿了顿,放开手,无奈地说:“可能是躲着躲着睡着了,于是谁也没发现。”
小圣诞树精跟空气斗智斗勇地扑腾半天,没想到严岑突然撒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宋雪瑶的棺木上去。
许暮洲这才发现,小团子身上穿的不是什么“斗篷”,是一件白布粗带的重孝服。孝服简陋,只在腰间用一根粗麻绳固定,整件衣服在刚才的挣扎中散开大半,露出下面深紫色的衣服。
衣服上绣着一副精巧的蟒图,若不仔细看,跟龙袍还有些相像。
——原来是位小皇子,许暮洲想。
“放肆!”小团子抬手抹了一把脸,把兜头罩下的“巫师帽”掀了下去,露出底下气到发红的小脸:“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王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