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漪抠着收银台的沿儿勉强站起来,在短暂的白光晕眩里挤出颤巍的微笑,待到眼前清明才哑着嗓子开口,「欢迎光临。」
做了十几杯东西终于挨到午休时间,宋漪买了个三明治躲到后门外侧的楼梯间。坐到冰凉的台阶上,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钱难赚,屎难吃,他早已不是被世界优待礼让的小孩了。他掏出手机来想听歌,先看到了夏立发来的消息。
立夏: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立夏:有可能会…我在网上查到的,不知道准确度……
。:没事,不用担心。
立夏:那就行,我就是问问。
拐弯抹角的问候,宋漪一眼看破,忍不住笑出来,楼梯间里打着转重复起他的尾音,赶走之前停留的烦闷与冰冷。
熬过两天格外辛苦的兼职,周日晚上的宋漪觉得自己只剩半条命,回到家里实在没力气煮泡面,先一步倒在床上睡着了。
可疲惫在梦里甚至都不肯放过他。沾满腥甜血迹的小刀,愁苦失望地望着他的养父母,不停地张合着红嘴的黑影,混乱的片段围着他播放,他害怕得钻进大衣柜里躲起来,但他们还是追过来了,雨点般的拳头快要把柜门敲开,像敲开一颗小核桃,要吃掉里面脆弱的仁。
「咚咚咚!」宋漪被更重一层的敲门声惊醒,才意识到哪里是噩梦哪里是现实,光着脚匆匆跑去开门。
是房东大妈,刚烫了新的爆炸头,碎嘴技能也加强一倍,「哎哟,小小年纪耳朵咋这样背呢!我的手都拍得好痛哩。」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睡觉。」他弯腰取出拖鞋,摆在客人的脚前。
「睡得好早哇,年轻人不是都熬夜到很晚的嘛!」大妈背起手视察起来,一室一厅一卫的小房子可看的并不多,她嘴里的话也不停歇,「诶行,收拾得还蛮干净。比上一个挨千刀的好多了…嚯,可别提了,那地板上灰落的,快有小拇指高啦!」
「嗯。您喝水。」宋漪跟在她身后,乖乖递上一杯热水,「赵婶婶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房东大妈这才打开正题的话匣子,「小宋啊,婶儿真的不好意思开口。你知道我儿子吧,三十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对象要结婚了。」
鸡毛蒜皮的事跟他到底有什么狗屁关系。宋漪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打起精神,应付出几句好听话,「啊那真的恭喜您了。」
好不容易逮到诉苦对象的中年妇女说起来简直刹不住闸,「那女方是大城市的,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家给买房买车,你说说现在是娶媳妇还是娶公主呢!家里也就三套小房,这不是要扒我们老两口的皮嘛!」
糟糕的预感没有一次出错过。宋漪这才意识到此刻悬在头顶的刀,他咬着嘴唇竭力地镇定出声,「那您说,我最晚可以什么时候搬出去?」
「孩子,实在对不住了,婶儿只能再给你延一周。」
暮色从旧纱窗里钻进来,地板冰得脚掌发麻,他还强打精神支起嘴角送走房东,再坐在小饭桌前已冻得牙齿打战。
一周时间。再找到月租不高于一千五百块的房子。天知道他当初跑了多少处中介才找到这一间离学校近还算便宜的。希望渺茫的任务。
生活里总是有很多突如其来的苦事,本来到了构想里的夏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本来。
这几天的晚自习应该都要翘掉去看房;屋子里的东西要早一点打包好;钱不可以乱花,万一找不到适合的住处可能还要去住几天小旅馆。
看完账户余额那一串苍白的数字,他折叠起双腿,把脸颊枕在微凉的膝盖骨上,自己抱着自己,思考着对策的大脑冷静运转了几圈后开始慌张:前几天到底为什么那么干脆地拒绝夏立呢?没钱了还不是要靠卖屁股的老本行。被谁干不是一样,难得爽,还有钱赚,干嘛想不开自断财路。
他是真的傻逼。他急切地想要拨清关系,又是企图证明什么。傻逼。
作者:
后妈电台:夜深了,一位夏先生来信为此刻的自己点一首陈绮贞老师的「微凉的你」,祝每一位听众朋友晚安。
第10章 陌生距离
他认错了人,错得彻底。
周一到周五。有可能在学校里遇到宋漪的日子。
宋漪是在三楼的理科班,夏立是一楼的文科班。隔着一层教学办公楼,更像两个遥远的岛屿。平时在学校,夏立向来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听课、吃饭、写字,不在意别人的事情。但从这个周一开始,他养成了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的习惯,一下课就撑着下巴盯着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却还是没能见到宋漪。
一颗心浮着,什么事都做不好。写男女主角疯狂肆意的初夜,一写到入情之处就被心跳脸红的回忆惹得勃起,写了硬硬了写,熬了三个晚上才写完。该按照主线故事推进了,又生生卡住,怎么写都不满意。
周四的晚饭时间,夏立第九次撕掉不满意的新章节开头,索性丢开笔本跑到走廊上看日落。初夏傍晚特有的粉紫色天空,上面徐徐缀着几朵云,像是动画电影里不真实的慢镜头。
身后传来女生轻盈的脚步与交谈声,「真的是之前听说的那个人吗…晕!看不出来诶…」
「好像叫宋漪是吧…还蛮帅的,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做那种事…」
「罚站不会因为被老师知道了那回事情吧?哎哟好可怜。」
敏感地捕捉到熟悉的名字,夏立停顿了两秒,拔腿就向二楼冲去,一步跨上两层台阶,他来不及想太多。走廊尽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外,站着一条瘦长的身影,浅栗色的卷发让他瞬间认出这就是想见的人。
腿是先一步带着他走过去了,但是大脑还没准备好要说什么。男生背靠墙盯着鞋尖,像一支枯萎得低了头的白花,听见走近的脚步才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黑眼圈格外乌青,投过来的眼神浑浊而疲惫。
「宋漪…」夏立低声喊他,除了名字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忘了装作只是路过。
对方却不认识他了一般木着脸退开一步。夏立为划清界限的举动不解,伸手一把扯住男生的校服袖口,侧偏过去的领口露出下面遮着的一块红印,刺眼而新鲜的吻痕。他的太阳穴突跳了几下,情绪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复杂又汹涌。
冰凉的指尖短暂爬过他的手背,宋漪面无表情地拿掉抓皱制服的手,裹着一层泪膜的眼球像是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恐怖标本,他听见他扬声说道,「抱歉同学,你大概认错人了。」
他认错了吗?是错得彻底。面前的陌生人,与包扎伤口时痛得睫毛颤栗的宋漪、羞红着脸骑在他身上的宋漪、被捧作缪斯女神的宋漪,全都不同。好像只有他做了一场自作多情的梦。
走廊两端纷纷传来围观学生的议论声,听不清嗡嗡的像苍蝇叫,他们两个被夹在中间,快要被无数根长长的红舌头给舔噬。
「外面吵什么呢!宋漪你反省好了就赶快进来。」听见声响的教务主任拔高嗓子吼道,身旁的人留下一次轻轻的呼吸,便安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夏立僵硬地转身,没走多远就被一位班里好事的男生给拦住了,「哎呀夏立!」喊到一半注意到对方阴郁得足够杀人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收敛起看热闹的想法,「你是…认识那个男生吗?」
「不认识,看错人而已。」他摇摇头,模仿来的语句说起来也轻松。
「嗨那可遗憾了,我还真的有点好奇宋漪以前的事儿呢……」男生叹口气,挠着后脑勺解释道。
夏立瞥他一眼,问道,「以前什么事?」
「您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年级里早都传开了,听说宋漪以前在一中跟一个老师搞师生恋呢,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好像捅了那位老师一刀,不过也有人辟谣说是老师捅的他,不然他就该进少管所了…」
残酷的字眼一个一个钻进耳朵,明明无法判断真假,却被讲得言之凿凿。关于传闻,关于宋漪,他什么都不想再听了。不过是陌生人的事。他摆出没兴趣的脸,甩开依旧等着看热闹的人群,扭头走下楼梯。
挨完训表过态的宋漪终于成功逃离了教务处,已经打过上课铃,走廊空荡而安静。他回到三楼,躲进厕所隔间里,给联系好今晚看房的两个房东打电话道歉。一处是与人合租,一千八,坐车到学校要半个小时;另一处是坡顶阁楼,两千块,离学校更近一些。他舍不得钱,总想再多比较多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