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孚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开来,浑乱茫然。
“阿檀……”
谢檀情绪稍稍平复,苦口婆心地开解道:“你以后会有三宫六院,那么多的美人,肯定会有特别适合你也特别喜欢你的……”
萧孚脸色灰白,一颗心空飘飘地没有着落。
他还记得很清楚,来亢邕城之前,母亲曾对自己说过什么。
对于今时今日的他而言,联姻名门,扩充后宫、拉拢前朝助力,已是无可避免之路。
他只是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选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来做妻子,仅此而已。
却似乎,依旧渺然无望……
萧孚忍不住再次伸手,想去拉谢檀,“阿檀……”
谢檀避了开来,心里也堵塞混乱的厉害。
“你不用瞎想了!这事绝对不可能!”
语毕,迅速转身,沿着香樟树下的另一条岔路,快步奔了下去。
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她也不敢再回紧挨着萧孚居所的帐篷了。说起来,这小子也就是个孩子心性,又喜欢追求虚无缥缈的浪漫情景,只盼着他明天早上清醒过来,能把这一切都给统统忘了……
谢檀心思缭乱,沿着小路跑下了营地山坡,见前面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再往前,便是临水的河岸。
军营东面靠近阜水支流,春夏季节的时候,两岸水草丰茂,十分适宜牧养战马。
支流绕着山丘弯折出弧度,再继续往东南的方向流逝而去。山坡下临水的低谷之处,圈出了一潭天然的圆形小泊。此时正值寒冬,水面的浮冰映于银色的月光下,亮若明镜。
谢檀放缓了步速,慢慢踱到岸边,望着近岸处矗立着的几块高大河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完了,卫国也待不下去了。
还是想办法筹点钱,赶紧走人吧……
一阵清凉的夜风,自身后的方向拂了过来。
谢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溶溶月光之下,顾仲遥玄衣飘扬、身姿俊朗,默然伫立在了河畔之上。
第五十二章
顾仲遥的视线,隔着寒冬夜晚氤氲的雾气,紧紧地凝望着谢檀,仿佛带着某种胶着的魔力,让她慌乱间既想立刻调头离开,却又一时挪不动脚步。
那双熟悉的墨色眼眸,时而复杂深邃,时而熠着笃定,时而浮泛着淡淡的揶揄。
一旦被深深地卷入其间,脑海中就不禁再度浮现出高崖风啸,马踏碎石,烈火蒸腾……
顾仲遥眸光沉沉,望着盈盈立于月光中的谢檀,胸中翻搅着千言万语与无数的诘问,却无法开口、难以成言。
恍恍惚惚的,记得那日她醉颜深酡,热嘟嘟的脸颊被自己捧在了掌心……
那时的他,明明想问的另有其事,可话出了口,却变成“要离开……鄞州吗?”
她摇头。
于是,他便生出了一丝勇气,抚在她鬓边的手指微微攥紧,问了句:“你……喜欢赵子偃吗?”
她依旧,还是摇头……
此时此刻,他静静地望着她,似想要看透那双黑白分明的、映进了他心底深处的清澈眼眸里,到底,还藏匿了多少的、唯独是对自己的言不由衷?
冬夜的冷风,夹杂着河流冰面上的寒气拂了过来,吹得两人衣角微微簌簌。
谢檀动了动唇,却又随即抿住。
顾仲遥移开了视线,半晌,淡淡开口道:“你的家人,已经送到了安全之地。”
谢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可想去看看他们?”
谢檀摇头,“不用,人安全了就好。”
顾仲遥闻言沉默住。
末了,略带嘲意地轻笑了一声,宛若喟叹。
“急着去见赵子偃吗?难怪,连一国之君的求婚都拒绝了。”
说完,随即转身离开。
呃?
谢檀愣在原地,神思运转了好一会儿,方才彻底弄明白顾仲遥最后一句话的意味。
什么鬼!
她望向月光下那道略显得寂寥的背影渐渐行远,原有几分缭乱的心情、化作了愤慨。
居然敢偷听壁角!
而且看起来是将自己跟萧孚的对话全听了去……简直是卑鄙阴险无耻至极!
十足十的反派大恶人!
顾仲遥站在河岸边的坡上,远远望着谢檀在河畔狠踢了几脚石子、气哼哼地转身返回了营地,不自觉地牵了牵唇角,逸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来。
她到底是天性凉薄,还是唯独对自己冷心厌恶?
为了避开他,竟连家人也不肯去见……
面对着那样的她,他仓皇失措、落荒而逃,只怕是再多待上一刻,人就会失控……
夜风冰凉,抬首而望,发觉就连明月也隐去了夜幕的另一端。入目之处,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充斥到了心中,愈加感觉沉重。
他默然伫立,心中万般思绪翻转,良久之后,方才转身返回了扎营处。
营地的主帐之内,灯火昏黄,楼玉珠靠坐在帐柱一侧。
听到声响的一瞬,她扬起眼帘,站起身来,“公子。”
顾仲遥见到楼玉珠出现在自己的帐内,不禁微微诧异,“秦娘?”
“公子恕罪。”
楼玉珠理了理垂落的发丝,“我来是想问问公子,是当真要跟卫国人结盟吗?”
事实上,她深夜等在顾仲遥的帐内,更是想察看一下他的态度。
她之前并不知道,顾仲遥与那谢氏女竟然早已和离……
还有王太后那些有意无意的调侃……都令楼玉珠不觉暗自心跳加速,不断偷偷探查着顾仲遥的反应。
他似乎……也并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态度。
难道……
楼玉珠抬起眼,望向顾仲遥。
烛光摇曳着似幻似魅的光影,映在顾仲遥俊美的五官上。
他低低“嗯”了声,踱至帐内另一侧,“此刻北上蓟城,不就是为了跟卫国人结盟吗?”
楼玉珠意识到顾仲遥刻意拉开距离的举动,心头不禁一凉,适才涌出的那些祈望又渐渐冷却了下来。
“可卫国那几个起兵造反的皇子,明明就是我们的人。公子若是跟萧孚结盟,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顾仲遥又“嗯”了声,“此事我自有决断。”
楼玉珠盯着他,胸中复杂纠结的情绪一点点灼痛起来。
“公子选择跟蓟城结盟,是因为谢娘子吧?”
明明有更简单的路可以走,却偏偏要选这一条最艰险的。
顾仲遥抬起了眼来,“你想说什么?”
楼玉珠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觉掐紧,微微扬起脖颈,“我想说,公子肩负重任、身系万千族人,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慎重。”
顾仲遥略带自嘲地牵了下唇角,“秦娘是在转述阿翁的教诲?”
楼玉珠与他对视片刻,慢慢垂低下眼,“秦娘僭越了。”
顾仲遥没有再接话。
沉默了些许,淡淡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次日一大早,参与结盟的双方将领又在中军帐重聚,围着沙盘商讨起布军与撤民的细节。
谢檀有意避开萧孚,也不想见到顾仲遥,索性就一直赖在自己的帐篷里不出去,但架不住萧孚时不时就派个人过来、请她去中军帐。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她实在被催得烦了,终于出帐跟着来请人的军士,往中军帐的方向行去。
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早就学习到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谢檀想着心事,猛不丁地被人在营地岔路口拦住了去路。
楼玉珠面色清冷、眸色寒锐,姿态端持地挡在了谢檀的面前。
“我有话问你。”
数月未见,谢檀看着面前的楼玉珠,依旧很清晰地记得在鄞州驿馆里跟她的那场生死相搏。
“行啊,稍等。”
谢檀转身从带路军士的身上抽出佩刀,拎在手里,“走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论武力值确实打不过,千万不能为了装X就不配置防御装备……
楼玉珠瞟了眼谢檀手中的军刀,轻蔑地冷笑了一下,跟她走到一旁的香樟树下。
谢檀挑了挑眉,问道:“你要问什么?”
楼玉珠十分厌恶谢檀的这种无赖模样。
她撇开视线,望着远处,努力抑制着情绪,“我问你,你留在卫国、一味促成结盟,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