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执笔继续分析画着,道:“梁国暂且混乱,但实则也只限于内廷。对于梁帝、沐氏、安西王而言,赵氏的江山社稷,远远重过了儿女情长。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把注意力再转回到安内攘外上面来的。”
“而卫国这边,”她画了朵梅花,又在旁边添了些墨点,“还有其他好几位皇子想要夺位吧?还有萧化龙外公家的族人,其中也有拥兵一方的将领吧?这些人,若是集合起来,从卫国一路向南,就算王将军麾下的十万精兵,也未必拦得住吧?”
王贵妃微微垂眼,视线在纸面上划过,沉默片刻,“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檀笑了笑。
“我想说的,大概跟贵妃今日找我来想说的事,有些相似吧?”
她提起笔,慢慢地在纸上空白处,画了一个O。
“敌人的敌人,是友人。”
鄞州城外,顾氏别院。
顾仲遥缓缓坐到榻上,低声咳嗽着,“涂州那边,怎样了?”
一脸风尘仆仆的韩峰脱去大氅,上前禀道:“属下一直让人盯着。暂时没什么动静。”
见顾仲遥一直摁着胸前伤口咳嗽,他连忙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焦虑说道:“公子其实不必亲自出城。眼下虎贲军的人虽然还守着城门,但已经不像之前盘查得那么严了,属下可以直接去相府。”
顾仲遥抑制住胸口牵痛,“相府周围一直还有人盯着。不可冒险。”
韩峰闻言忿忿,“那帮人逮住了机会,还真就咬住不放了!”
顾仲遥未置可否,待咳嗽稍止,接过韩峰奉上的一叠密函,坐于灯下逐一查阅。
“卫国的那几个皇子,都有回话?”
“有!”
韩峰掰着手指,“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有回话。”顿了顿,“属下听秦娘说,那几个皇子从前都收了公子的好处,给他们养兵建庄子什么的,所以他们如今才有能力起兵闹上一闹。秦娘说,公子打算从这几个皇子里面选一个出来,做咱们的盟友?”
顾仲遥垂目读函,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峰思忖说道:“可属下听说,卫国的这几个皇子,都是些纨绔子弟,全都不怎么中用……”
顾仲遥神色淡淡,“只是用作棋子的盟友,无需太强。太强了,反倒容易失控。”
话语的尾音,不自觉地有些低弱下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动作一瞬怔忡。
半晌,他抬起眼,缓缓开口,问道:“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
韩峰瞅见顾仲遥的神情,立刻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谁,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没有。”
顿了顿,“那丫头,哦不,那个……谢娘子,多半跑去投靠赵子偃了吧?”
顾仲遥垂眸继续读函,没有言语。
伤势渐愈之后,他曾询问过相府中人、和见过谢檀的几名朝臣,也逐渐了解到她在自己昏迷时的所作所为。
原来,曾以为仅仅是梦境的那些种种,并非幻觉……
可最后她,还是去投靠了赵子偃吗?
那为何又让张显伦他们,派人在坊间散播对赵子偃不利的传言?
难道是,想借机除掉沐月这个情敌?
“……我确实,是挺欣赏他的为人,他或许,也觉得我有几分小聪明,能够聊得上天吧。他心里的人,可从来都不是我!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人心里的人,不是她。
可她心里的人,由始至终,都是那人吧?
顾仲遥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攥紧,像是有一缕细细锐锐的痛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了心间,疼得思绪呼吸都一瞬停顿。
那一晚,她不顾一切挡在赵子偃身前的一幕,如同梦魇,重重叠叠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总能让他随时透不过气来……
韩峰在一旁暗觑着顾仲遥的神情,实在忍不住了。
“公子别再想着那个丫头了!不错,公子出事后她确实留在了相府里,也找人医治过公子,可谁晓得这会不会又是她的诡计,好趁机从中谋取什么好处呢?属下从秦娘那里也听说了,要不是那丫头擅自囚禁了顾家的人,公子也不会被族人参奏、又添一项罪名!更别提她那晚在清漪园,害得公子你……”
瞧了眼顾仲遥发白的面色,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撩袍跪倒在地,稽首行了个大礼,“原本公子的内闱之事,属下无权说些什么,但属下跟随公子这么多年,唯独见过公子两次身受重伤,全都是因为那个丫头!公子龙凤之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总惦记着心里想着别人的人!”
顾仲遥捏着信纸的手指,渐握成拳,长久地沉默着。
过了良久,他慢慢放下信函,“你起来吧。我并没惦记,只是……也不愿让人伤了她。”
韩峰站起身来,低声嘟囔着说:“这话早就传下去了。再怎么恨她,都没人敢伤那丫头……”
顾仲遥没做理会,又取过一封信函,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韩峰瞄了眼,禀道:“这是卫国那个王贵妃,派人送去涂州客栈、让转交给公子的信。陈翁已经看过,说是那王贵妃有意想跟咱们结盟。”
顾仲遥微微蹙眉,“王贵妃如何知道涂州的客栈?”
韩峰道:“会不会是她在涂州有探子?我听陈翁说,这王贵妃也是个厉害角色,如今领着十万大军堵在卫国边境的,就是她家兄长。”
顿了顿,思索道:“不过之前公子说,咱们选的盟友,不能太强。那这个王贵妃的提议,是不是就不考虑了?”
顾仲遥“嗯”了声,将信函放置到一旁。
“陈翁也说了,公子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韩峰不禁叹道:“这王贵妃也是白费苦心了,为了说服公子,还巴巴地画了幅画一起送过来……”
顾仲遥抬了抬眼,“画?”
韩峰抓了下头,“陈翁读信的时候,属下瞟了一眼。就一幅画得乱七八糟的,像是有很多符号……”
他话音未落,顾仲遥已经伸手将搁置一旁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指尖有些轻颤地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两页的文字,还有一张被夹在后面、涂画得有些缭乱的纸。
纸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各种形状的符号,还点了许多的点。
符号和那些点,被张牙舞爪的线条连在了一起。
最中心的位置,圈着一个O。
第四十九章
大卫景盛二十四年,卫国六皇子萧孚在蓟城继帝位,改国号建彰。同月,卫国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分别在各自封邑起兵,称萧孚弑父篡位、混乱纲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而在邺都的皇后一党,亦列举了萧孚和王贵妃的十大罪状,号令卫国士人、百姓合力讨伐之,并拥迎如今困在梁国的太子萧化龙,归国继承大统。
次月间,梁国也传出了振荡天下的消息。
权倾朝野的相国顾谙,上疏请辞,退离了朝堂。
上疏当日,梁国的三省六曹,便乱作了一团。其后又有传闻说,梁帝曾暗遣军队,伏击辞官离开京城的顾相,但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赔上了一半的虎贲军兵力。
不久,梁国各地开始有平民陆续起事造反。
在朝廷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梁帝不得已,授予了安西王赵子偃统领三军的兵权,令其抽调涂州兵力,南下平息平民叛乱。
不曾想到的是,赵子偃的兵马刚刚从涂州撤离,一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军队便突袭了涂州,拿下了边境的驻防。
领兵之人,正是销声匿迹数年、在百姓中甚有名望的流民帅,齐峤。
消息传到了蓟城,如今已被升级为太后的王贵妃,不禁亦大吃了一惊。
“齐峤那个农夫,何时竟然与顾谙搅到了一起?”
王太后坐在美人榻上,锐利的视线在室内诸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谢檀的身上。
谢檀的身前,坐着身穿纁裳、头戴白玉冕旒的新帝萧孚,闻言立刻抬眼望向了母亲,语气不满,“这事阿檀怎么知道?”
萧孚被半逼着称了帝,带着母亲与追随的朝臣,移居到了蓟城的温泉宫,改名承羲宫,每天也像模像样地举行朝会,与众臣们议论政事。
此时早朝已毕,王太后与萧孚、携同几名近臣,又转去了偏殿商量军机大事。而这段时间一直被萧孚拉着随行左右的谢檀,也陪在了一旁。